黎州,苗嶺山脈。
九仙洲共有十三大州,除去被妖族占去的南州之外,各州風物,迥然相異。
黎州緊靠南州,氣候濕熱,山巒綿延,叢林密布,瘴氣遍地,猛獸橫行,與黃沙無盡的息州、天寒地凍的寒州,並稱為三大惡州。
黎州凡人不得不結寨自保,每一個平坦一些的山頭,往往都會有一個由高腳竹樓組成的寨子。
在瘴氣與猛獸之間,掙紮求生,一代又一代延續下去。
但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黎州環境惡劣,山巒疊嶂,但也因此地脈強健。
天地靈氣反而匯集起來,形成一條條靈脈靈礦,在各州之中,位列上遊。
苗嶺山脈長約數百裏,險峰林立,深穀縱橫,猛烈的毒瘴漫山遍野,凡人進入其中,一時三刻就會中毒而死。
但就是在這座讓周邊凡人談之色變、畏之如虎的山脈之中,卻有著足以列入黎州前三的一條大型靈石礦脈,還是一座罕見的富礦,每年都會穩定產出極品靈石。
這樣一座靈礦,足以讓任何宗門垂涎三尺。
但卻沒有宗門敢於染指苗嶺山脈中的大型靈礦,甚至無人敢於覬覦。
原因無他,這座靈礦乃是歸九黎派所有。
不僅如此,黎州的另外兩座大型靈礦,皆為九黎派所轄。
在黎州,九黎派是無可爭議的霸主,任何宗門都不敢捋其虎須。
甚至在十大宗門之中,九黎派也位居上遊,僅有玄陰宗、太冥宗、少玄門等寥寥兩三個宗門,能夠淩駕其上。
北方絳州的朱顏白骨宗、東北方恒州的正清派,都曾與九黎派有過衝突,全部落於下風,吃了不小的虧。
南州妖族,更是淪為九黎派另類的靈材礦脈,每年都要賣出不少妖丹和妖獸材料,甚至引得各州修士悄然潛入南州,獵殺妖獸。
上萬年來,九黎派的威名在黎州修仙界,已經深入人心。
苗嶺山脈的靈礦一直安穩無事,再膽大的狂徒,也不敢在此地生事。
當然,這也和苗嶺山脈時刻都有元嬰修士駐守,有著不小的關係。
這一日,九黎派的築基修士如往常一般,懶洋洋地飛上天空,一撫腰間靈獸袋,取出宗門發下的辟毒蝶,遁出籠罩著靈礦的陣幕。
苗嶺山脈終年無風,瘴氣在成千上萬年的積累之下,已經升至數十丈的天空,修士也極難躲避。
辟毒蝶是一級低階妖獸,與尋常蝴蝶無異,柔弱無比,甚至不是尋常野獸的對手,但卻有辟毒之效。
它們繞著九黎派修士翩翩起舞,一絲一縷地吸納著瘴氣,幾分嫣紅,悄然攀上了其寬大的白色膜翅。
當辟毒蝶的雙翼全部染成紅色時,就需要返回靈獸袋中休養,直至將瘴毒重新排出體外,才能重新吸納瘴氣。
這往往需要至少兩個時辰時間,足夠它們的主人完成巡視任務。
這些九黎派的築基修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四散開來,談笑風生,視瘴氣如無物,仿佛是在遊山玩水一般。
駐守苗嶺山脈是真正的肥差,上一次有人侵入靈礦,還是七百年
前,九黎派與朱顏白骨宗開戰,朱顏白骨宗的修士暗中偷襲。
但他們連守護靈礦的大陣都沒能打破,就等來了九黎派的援軍,大敗而歸,損失慘重。
從那之後,苗嶺山脈一直太平無事,駐守此地的修士,每年都可額外分得一份不菲的靈石,還不用與人交手。
除了瘴氣的甜膩腥臭之味,有些令人難以忍受,再無缺點。
沒有根底的弟子,休想謀得這一份差事。
兩個時辰後,四處巡視的九黎派修士,陸續返回駐地,天色也暗了下來,一輪暗淡的弦月,悄然爬上了天空。
夜色越來越深,除去少數值守的弟子,各人都已經返回洞府,打坐修煉,努力提升修為。
深濃的夜色中,隻有瘴氣在緩緩流動。
忽然,籠罩靈礦的陣幕閃爍了幾下,速度極快,不過三息就恢複如常,幾乎沒有人察覺。
密林中傳來夜梟淒厲的聲音,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但在陣幕籠罩的礦山腳下,一處偏僻的山林之中,一名修士負手而立,微微仰起頭,看著高聳入雲的礦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此人一身白衫,身形頎長,劍眉星目,氣質灑脫,正是從仁州而來的陳淵。
他左手托著藏魂缽,田遊神魂飄浮在空中,比之前要凝實十倍不止,幾乎與生前無異。
陳淵淡淡道:“道友所言果然不假,此處靈礦的守護大陣,每隔一個月,都會因為更換靈石而失效半息時間,且無人防備,足以讓元嬰修士潛入其中。”
田遊神魂看著眼前熟悉的礦山,神情很是複雜,既有幾分愧疚,也夾雜著幾分慶幸。
他輕歎一聲:“苗嶺山脈承平日久,已經數百年沒有外敵侵擾。”
“駐守此地的修士從上到下,都是鬆散懈怠,早已失了防備之心。”
“守護大陣的弱點,田某當初駐守此地時便存在,至今依舊未改,若真被人盯上,立刻就會迎來滅頂之災。”
“不過也幸好大陣沒有被修複,否則道友無法進入靈礦,還會以為田某先前是在虛言哄騙。”
陳淵笑道:“道友多慮了,自陳某進入黎州之後,所見所聞,與道友先前所言句句吻合,豈會因為一兩件小事,就生出誤會?”
田遊麵露感激之色,心中卻是暗歎不已:“道友如此寬宏,實是田某之幸……”
三個月前,他將禦靈宗秘境之事和盤托出,半個月後,陳淵就來到了黎州。
這一路上,田遊除了在藏魂缽中,煉化溫養神魂的丹藥,便是回答陳淵的問題。
陳淵事無巨細,詢問與九黎派有關的一切事情,尤其是隻有元嬰長老,甚至是田遊自己才知道的隱秘,然後一一驗證。
好在田遊在陳淵麵前沒有半分隱瞞,而八十年時間,還不足以讓一個巨型宗門發生什麽變化。
他所說的每一件事,都得到了驗證。
而陳淵的最後一站,便是苗嶺山脈。
田遊結嬰之後,曾經來此處坐鎮三十年時間,對這座大型靈礦極
為了解。
自從與朱顏白骨宗一戰之後,靈礦的守護大陣已經七百多年沒有改進,陣盤陣旗陳舊不堪。
由於苗嶺山脈中沒有靈脈,護礦大陣由靈石激發,每隔一個月,陣盤需要更換一次靈石。
而就在這時,護礦大陣會失效半息時間。
此事極為隱秘,隻有駐守苗嶺山脈的元嬰修士知道。
護礦大陣有此弱點,早就應該更換陣盤陣旗。
但九黎派為了破除禦靈宗秘境的禁製,需要消耗大量靈材靈石,無暇他顧。
而且苗嶺山脈數百年來,一直太平無事,便沒有修複陣法。
隻是駐守此地的元嬰修士在交接時,才會叮囑接任者兩句,讓其小心防範。
田遊當初駐守此地時,剛剛結嬰,行事謹慎小心,還會在陣盤更換靈石的時候散開神識,嚴加戒備,以防有人趁機潛入大陣。
但隨著時間推移,一直無事發生,他也慢慢鬆懈下來,一心苦修,將此事拋之腦後。
當陳淵問起有關九黎派的隱秘時,田遊立刻想到了此事,如實相告。
如他所料,門中果然沒有修複大陣,陳淵順利潛入到礦山腳下。
而田遊將門中隱秘告知外人,便如同繳納了投名狀的山匪賊寇,已經無法回頭。
他少時便拜入九黎派中,一路修煉至元嬰初期,風光無限。
現在卻隻餘神魂存世,苟延殘喘,不得不背叛宗門,心中滋味,
難以言喻。
就在田遊心中五味雜陳之時,陳淵忽然身形一轉,來此山林深處,在一棵樹下盤膝而坐。
他低頭看向田遊:“還請道友先返回藏魂缽中,待陳某離開此處,再向道友請教。”
田遊很是意外,低聲問道:“道友已經潛入了護礦大陣,那鎮守此處的本門長老,絕不是道友對手,何不出手劫掠一番?”
陳淵淡淡道:“幾塊極品靈石,還無法讓陳某動心,現在動手,隻會打草驚蛇。”
田遊恍然,抱拳一拜,神魂一晃,落入藏魂缽中。
陳淵將藏魂缽收入芥子環,深深看了高聳的礦山一眼,雙目微闔,靜待一個月後,陣盤再次更換靈石的時機。
……
黎州,雲隱山脈,天闕峰。
晨光初透,霧氣翻湧,鬆柏虯枝,盤結交錯,若隱若現,若蒼龍探爪。
斷崖之上,白練垂空,墜入寒潭,聲若雷甕。
蒼鶴振翅,白鹿徐行,靈猿攀木,青牛臥石。
山顛一座八角石亭中,兩名修士正在對弈。
其中一名中年修士手執白子,凝視著桌上的棋盤,舉棋不定,麵露難色。
在他對麵,一名老者老神在在地坐在石凳之上,麵帶笑意,似乎已經勝券在握。
老者幹枯瘦弱,頭發蒼白,滿臉皺紋,雙目渾濁,仿佛凡間終日
勞作的老農,已經耗盡了精氣神。
過了半晌,中年儒生忽然把旗子往盤中一擲,歎了一口氣:“師兄棋高一著,我不是對手。”
“掌門真人承讓,老夫不過是僥幸占了上風。”
老者抬袖一拂,棋盤中的黑白棋子自行飛起,落入棋罐之中。
中年修士自嘲一笑:“師兄不必出言寬慰,你在陣法之道上的造詣,九仙洲無人能出其右,已經是手下留情,否則我絕對無法撐過中盤。”
老者微微一笑,並不辯駁:“掌門真人可還要再手談幾局?”
中年修士搖了搖頭:“我何必再自取欺辱,今日便到此為止……”
他話鋒一轉:“辛苦師兄坐鎮玄武湖三十年,禦靈宗秘境的禁製,現在破解的如何了?”
老者見他說起此事,正色答道:“破禁進展頗為順利,雖然偶有波折,但也無傷大雅。”
“禦靈宗秘境的禁製雖然嚴密繁複,但卻無人主持大陣。”
“本派以五塊禦靈宗長老令牌為核心的破禁之法,雖說慢了一些,但卻不會留下隱患,再過一二十載,便足以將其完全破去。”
中年修士麵露歉意:“禦靈宗秘境乃是本派的頭等大事,荀師弟在陣法一道上的造詣,還是淺薄了一些,不如師兄遠矣。”
“師兄此番回宗,隻能休養三五載,就得再去玄武湖,主持大局,還請師兄見諒。”
老者淡淡道:“老夫自入道以來,便一直跟在師尊身邊,一邊學習陣法之道,一邊破除禦靈宗秘境的禁製。”
“至今已經八百餘載,從無一日懈怠,倒有七百多年,是在玄武湖畔度過。”
“破開禦靈宗秘境的禁製,是師尊遺願,也是老夫畢生夙願。”
“為山九仞,僅餘一簣,三五載太長,一年之後,老夫就再赴玄武湖,破開禁製,為本派大業,築下根基!”
中年修士神情一肅,抱拳一拜:“來日本派稱霸九仙洲,若論功勞,師兄當屬第一。”
“我這就命清羽去靈藥園中,取來一株還陽參,煉成丹藥,為師兄溫養神魂。”
老者灑然一笑,擺了擺手:“老夫為破禁製,消耗了太多心血,與塚中枯骨無異,隻待禁製破去,就是坐化之日。”
“還陽參太過珍貴,不必浪費在老夫身上。”
中年修士眉頭一皺:“師兄何出此言……”
老者打斷道:“掌門真人好意,老夫心領了。”
“老夫別無他求,隻要能進入禦靈宗秘境,為師尊上一炷香,也就此生無憾了。”
中年修士正色道:“師兄放心,破開禁製的那一日,師兄就是第一個踏入禦靈宗秘境之人。”
老者微微一笑,又旋即隱去:“可惜丟失了一枚禦靈宗長老的令牌,否則破禁速度,當能再加快數倍不止……”
“老夫還要提醒掌門真人一句,禦靈宗乃是上古大宗,底蘊之深,遠勝今日的十大宗門,其留下的秘境,定然藏有後手。”
“而本派的破禁之法終究不是正道,距離禁製破開之日越近,越有可能發生變故,須得嚴加防範。”
中年修士神情凝重,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明日我便去請宇文師弟出山,親赴玄武湖坐鎮。”
“一年之後,我會與師兄一同深入南州。”
“禦靈宗已經覆滅數萬載,本派承其道統,自當繼承此處秘境。”
“無論禦靈宗留下了何等手段,也不能阻擋本派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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