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
一聲怒喝,禦案上青玉鎮紙被掃落在地,砸了個粉碎。
皇帝蕭啟玄看著下方,聲如寒冰,“你們說,朕的龍脈重地,竟成江湖術士來去自如之地?!”禮部侍郎裴宗悌、宗人府宗人令順陽王、金吾衛大將軍焦萬寶…
三人都是京城權貴,但此時大氣都不敢喘。
宗人府的宗正順陽王,此刻心中更是滿腹委屈。
大宣宗人府由五位王爺擔任最高職位,均為正一品。
左宗正和右宗正,分管宗室譜牒與懲戒,皇族婚喪嫁娶禮儀,祿俸等日常事務。
左宗人和右宗人,主要負責皇族祭祀,包括皇族術士與龍脈維護。
至於他這個宗人令,則總攬全部事務。
平日裏,這些事都是由其他人處理,他更多的是統攬全局。
就在剛剛,還睡著覺就被叫到皇宮,路上才知道此事。
所以說心中惱火,但還是幫忙開脫道:“陛下息怒,地脈異動隻是外邪入侵,宗人府聞訊趕到,已經將妖人全部清除,此時已無大礙…”
“好一個外邪!”
話音未落,皇帝蕭啟玄便勃然大怒,嚇得順陽王不敢再言語。
蕭啟玄眼神陰鷙,“京城重地,還涉及龍脈,爾等如此疏忽大意,罪責難逃。”
“通知下去,讓平陽王和魯川王自己卸去宗人之職,罰俸三年,待在府中閉門思過!”
此時的順陽王,已經冷靜下來。
他來的路上還奇怪,“九門陰墟”出事,外人根本不知道,前去處理的人口風也很緊,唯一的破綻就是金吾衛沒抓到人,隻發現一座被大火燒毀的院落。
此事完全可以糊弄過去,皇上為何比他還早知道?
待聽到平陽王和魯川王職位被剝奪,他終於知道了原因。
皇帝蕭啟玄,這是在趁機發難。
宗人府統管皇族之事,雖不參與朝政,但說話分量不輕。
皇帝前陣子削藩,讓不少人心中不滿。
年前因皇帝處理朝政時昏厥,他們便趁機諫言,將立儲之事定下。
皇帝蕭啟玄的性子,他最為清楚,所有的事都要在掌控之中。
宗人府這次失誤,正好發作。
拿下左右宗人,必然換上聽話的皇族。
他這宗人令,也徹底被孤立,說話沒人再聽。
雖知道原因,但事已至此,順陽王也隻得苦澀拱手道:“臣,遵旨。”
蕭啟玄淡淡一撇,沒再搭理他,而是將目光刺向金吾衛大將軍焦萬寶,“查到了什麽?”
焦萬寶乃是其心腹,信任有加,因此蕭啟玄說話也和藹許多。
“回陛下。”
焦萬寶抱拳沉聲道:“那座院子,乃是粵州海商所購,因常年不在京城,便交給伢人外租,租賃之人經驗老道,並未露麵,而是又通過伢人尋租,沒留下任何痕跡。”
“飯桶!”
蕭啟玄冷聲道:“蟠桃會妖黨作祟,京城人心惶惶,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傳朕旨意,自今日起京城宵禁,直到抓到妖黨為止!”
“是,陛下!”
焦萬寶連忙彎腰抱拳。
“你二人下去吧,裴卿留下。”
蕭啟玄淡淡吩咐,順陽王和焦萬寶連忙告辭。
待他二人離開後,蕭啟玄才看向裴宗悌,“裴卿,你怎麽看?”
裴宗悌沉默了一下,“陛下,事關重大,臣沒資格…”
“胡說八道!”
蕭啟玄直接罵道:“你負責天下玄門,若是沒有擔當,要你何用?”
“臣失職,還請陛下降罪。”
裴宗悌連忙請罪,但也不說自己看法。
他為官多年,能走上這個位子,又豈會是傻子。
而且這位陛下有個特點,臭罵一頓,說明沒事。
若真要辦你,連麵都不會見。
但偏偏留下他,說明此事也與他有關。
蕭啟玄見他不言語,這才一聲冷哼,揮了揮手。
旁邊的一名老太監立刻開口道:“柔遠驛那邊,十二元辰昨晚盡數離開,用了法門糊弄驛丞。”說話者身形佝僂,白發蒼蒼,鷹目冰冷,眉間一道朱砂痕,正是司禮監掌印趙無咎。
裴宗悌一聽,額頭頓時冒出冷汗。
這幫無法無天的混蛋!
雖心中大罵,但他還是滿臉苦澀開口道:“陛下,臣知道他們,應該沒有惡意。”
“朕當然知道。”
蕭啟玄沉聲道:“你之前入宮,請求調查九門陰墟,那邊出事,朕立刻就猜出了是他們!““果然是江湖中人,沒有半點規矩!”
裴宗悌慌忙順著說道:“陛下說的是,這幫江湖中人行事不端,臣必然嚴加處理。”
“但陛下且聽臣一言,他們追查建木,接連破獲大案,實乃憂心神州氣運…”
“說這些廢話沒用!”
蕭啟玄麵色凝重沉聲道:“你問問他們,查到了什麽,立刻向我回複。”
“遵旨!”
裴宗悌不敢怠慢,急匆匆離宮。
沒過多久,便帶著羅明子等人來到了柔遠驛。
李衍一行早已回來,裝作無事,在房中睡覺。
“還裝什麽裝,爾等闖了大禍了!”
裴宗悌直接將眾人叫出來,臉色漆黑如同鍋底。
羅明子一個勁打眼色,但李衍是什麽人,依舊滿臉疑惑裝糊塗,“大人,在下不懂你說什麽…”“少來這套!”
裴宗悌也顧不上廢話,麵色凝重道:“此事隨後再說,你們在九門陰墟查到了什麽,建木是否在龍脈動了手腳,快告訴我,陛下還在宮中等著呢。”
李衍眼見瞞不住,但還是糊弄道:“在下方才做了個夢…”
說著,將“九門陰墟”中的見聞講述了一番。
“那趙清虛躲在其中,恐怕不止是為了隱藏凶神王母和魔氣,但用了什麽手段,在下就完全不知。”裴宗悌聽罷,暗自心驚,叮囑道:“此事切記保密,本官這就回宮稟告陛下。”
剛走了幾步,又轉身沉聲道:“事已至此,也無需隱瞞,那些妖人已被打草驚蛇,你們有什麽線索盡管查,羅道長留下配合,事關神州氣運,有什麽問題,本官給你們擔著!”
說罷,便匆匆轉身離去。
“這裴大人倒還有些擔當…”沙裏飛嘖嘖搖頭。
羅明子則歎了口氣,“你們膽子可真夠大,若稍有差池,誰都保不住。”
李衍冷笑道:“那這大宣朝的江山,同樣保不住!”
“我算是知道了,建木為何能步步壯大,朝中多方掣肘,什麽事情能辦成?”
羅明子無奈道:“從古至今皆是如此,不是你我能決定。”
“此事先不提,你們還有何線索?”
李衍沉思了一下,“京城之中,確實藏龍臥虎。”
“進入“九門陰墟’的方法,乃是一個叫“京中老鬼’的高人告知,那人身份估計不簡單。”“還有我在其中遇到了兔兒爺,旁邊還有“毛猴’陰兵護衛,這是有人在相助兔兒爺,道長可知京城有什麽高人擅於此道?”
羅明子眼睛頓時一亮,“貧道猜出了你說的是誰,咱們這就走。”
“還有一事。”
李衍沉聲道:“我與趙清虛交手,對方所用術法詭異,從未見過,乃是以錢禦鬼,以“交子’為符,上麵寫著“益州交子務’、“市舶司’,查清此事,或許就能知道對方根腳。”
羅明子當即回頭,對著跟來的孔尚昭開口道:“玄祭司中,典籍庫有曆代留下的玄門記載,此事還要麻煩孔先生。”
“理當效力。”
孔尚昭微微拱手,眼中滿是興奮。
他之願意答應羅明子輔佐,一是對方能護住家人,二便是看上了玄祭司的曆代典籍。
這些東西,都是隱秘,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麽快。
定下計劃,眾人立刻分頭行動。
孔尚昭帶著幾名執法堂高手,回玄祭司查詢檔案。
至於羅明子,則帶著李衍等人,往西城而去。
“那人叫蒯大有,乃蒯祥大師後裔。”
羅明子一邊走,一邊介紹道。
“蒯大師後人?”
眾人聽罷,頓時來了興趣。
這位蒯祥大師,可不是一般人。
其出身工匠世家,父親蒯富為金陵“木工首”,匠門宗師。
而蒯祥大師,也是自幼習藝,精通木、石、漆、竹、泥五匠技藝,少年時即顯露天賦,能雙手執筆同步畫龍,圖案嚴絲合縫,關鍵還是位玄門匠人,地師宗師。
若不論戰力,其地位不輸於神州十大宗師。
十八歲便主持設計承天門,也就是前世的天安門,僅用一月完成模型,三年竣工,人稱“蒯魯班”。其活著的時候,便一直擔任工部侍郎,皇家敕封子孫世襲匠職。
大名鼎鼎的匠門“香山幫”,便一直由蒯家後人擔任。
李衍也來了興趣,“這位“蒯大有’很厲害?”
“豈止是厲害。”
羅明子讚歎道:“這位英才的天資,毫不遜色蒯大師,甚至更厲害,自小便顯露驚人天賦,五歲便學會了蒯家宮造傀儡班的法門,學會木骨紙皮法,製造傀儡木偶,於上元夜在宮中獻藝。”
“陛下很是欣賞,稱其為“蒯鬼手’,說將來會繼承祖父工部侍郎之職……”
“等等!”
沙裏飛滿臉不可思議,“你說這小蒯大師還是個娃娃?”
羅明子開口道:“剛滿十七,可惜啊…”
“可惜什麽?”李衍連忙詢問。
羅明子搖頭道:“這蒯大有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竟然偷偷拜了「阿尼哥’後人為師。”
李衍皺眉道:“金帳狼國早已覆滅,沒什麽問題吧。”
這“阿尼哥”,同樣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其原名八魯布,乃尼波羅國(今尼泊爾)王室後裔,金帳狼國匠門宗師。
當年八思巴奉命在吐蕃建造黃金塔,尼波羅國選拔八十名工匠,阿尼哥主動請纓任領隊,僅一年便完工,後來還修複了南宋留下的至寶“針灸銅人像”,修建的佛像和廟觀無數,至今影響佛門建築風格。妙應寺白塔便是其建造,死後被追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涼國公,諡“敏慧”。
“事情可沒那麽簡單。”
羅明子搖頭道:“當年金帳狼國於大興朝南北對峙,“阿尼哥’和“蒯家’號稱“北天巧’、“南魯班’,幾次匠門鬥法的事,至今還在玄門流傳,借了不少仇怨。”
“雖說“阿尼哥’弟子也是漢人,且歸順了大宣,但兩家始終有矛盾。”
““香山會’的首領,本應由蒯家擔任,但因為此事,有人從中作梗,蒯家便丟了會長寶座,上下怪罪蒯大有,此人也是少年心性,一怒之下離開了蒯家,在西廊房胡同附近開了棺材鋪,且不願入朝任職。”“乾坤書院成立,嚴九齡幾次前往邀請,都被其拒絕。”
“就貧道所知,能將“毛猴’技藝弄到如此境界者,恐怕隻有他一人…”
就在眾人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了西廊房胡同。
這裏也距前世大柵欄不遠,各種店鋪匯聚,胡同裏住的都是匠人。
路過街口時,李衍瞥了眼左側。
那裏正是五仙教胡媛媛等人的秘密據點。
“諸位先等我一下。”
李衍抽了抽鼻子,頓時眉頭微皺,闊步來到貨倉前。
但見貨倉木門已經替換,裏麵氣息也甚少。
咚咚咚!
李衍敲了幾聲,頓時有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誰啊,這天還沒亮就鬼敲門…”
說話間,已有一名漢子開門而出。
其披著破爛單衣,身上滿是汗腥味和木屑味。
待看清眾人,他頓時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諸位大……大人…”
“莫怕。”
李衍沉聲問道:“這裏原先的人呢?”
漢子咽了口唾沫,連忙回道:“小的是來幹活的木匠,聽說之前的東家將產業全低價賣了,離開了京城,小的是給新東家來修葺,裏麵地都塌了…”
雖然囉嗦,但李衍也聽出了意思。
那老狐狸果然還是以前作風,不辭而別。
估計告知他九門陰墟時,就已經有了離開的打算。
說不定,此時已在前往北疆的路上…
這幫人恐怕還有秘密!
李衍微微搖頭,跟著羅明子繼續前行。
來到街道中間,又穿過一條胡同,前方頓時出現一座棺材鋪。
棺材鋪內,一片漆黑。
“不對勁。”
呂三動了動耳朵,忽然低聲道:“裏麵有東西在施咒。”
他聽覺更強,李衍沒聽到,立刻掐訣,深深一聞。
一股熟悉的味道湧入鼻腔,李衍頓時麵色微變:
“孔晦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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