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一斑頭雁群炸散,棕頭鷗鳴喚,兩波水鳥振翅高飛,拋棄爪上的銀鱗小魚奔赴陸地,晨霧中的龐然大物讓它們驚恐不安。
覺察到後方有未知事物靠近,鬥手喊喝,若隱若現的桅杆左傾右斜,齊齊向兩側避讓,生怕撞上。
「哦嘛呢唄美!什麽東西?怎麽會那麽大?它在靠近麽!」
「摩竭魚!我們應當跪地禮拜!」老者雙手合十,高舉頭頂。
「我還說是曲鬆呢!是吃人的妖魔!」
安靜的晨日變得喧囂嘈雜,埠頭上漁夫、走卒和牧民無不駐足,密密麻麻地圍攏藍湖,好奇張望,交頭接耳。
半天瞧不出個二三,有人看向人群中的年輕人,起哄。
「卓央,你身手好,你上去看看!」
「對,卓央,上梔杆!」
「卓央,上去看看,告訴我們是什麽!」
「好,我來!」
為人群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是個武者,黑幹瘦,麵目親和,身手敏捷,聽聞此話,縱躍跨步跳上甲板,手臂幾下抓拉,輕鬆爬上停泊埠頭的船隻桅杆,搭個棚戶,極目遠眺。
太陽漸漸升起,薄霧越來越淡,
藍湖盤旋的水鳥消失無蹤,隱隱讓人不安。
靜謐之間。
朦朧的事物越來越明晰,越來越龐大。
直至某個刹那,卓央瞪大雙眼,瞳孔劇烈擴張,顫抖的掌心滲出汗來,幾乎抓握不住梳杆。
「島!」
「島?」
眾人相,哈哈大笑。
「卓央,咱們瀚台埠船下了水,前後幾十裏不見一兩土,哪裏會有島?」
「我知道了,是海市蜃樓!藍湖也有海市蜃樓!」
「是島!阿叔!島飄過來了!」桅杆上的卓央倉皇叫喊,「它衝過來了!阿叔阿依快跑啊!」
嘩!
暴漲的潮水撲溢上岸,裹挾白沫和小魚漫過腳背,驚得鄉民向高處避。
排列緊密的牛皮船受到推擠,碰撞中發出悶響。
再抬頭。
陰影當空罩下,飛速蔓延。
嘩。
霧氣蒸空。
陽光貼著雲平鋪而下,鱗岩石和厚實冰霜撕開朦朧的白紗,攪出灰白渦流,浩浩蕩蕩地壓向陸地!
「島!!!」
「傑達頗!傑達頗!」
喧囂如潮,尖叫便是豎立海中,劈開潮水的狹長峭壁。
人群四散奔逃,卓央從桅杆上跳下,沒有半分遲疑。
天神!
空曠的視野完全被岩石、泥土構建的島嶼暴力侵占!
「島!真是島!」
「哦嘛呢唄美嘩!」
「因果顯現了!」
逃竄的逃竄,尖叫的尖叫。
餘下所有人都被這偉岸的一幕驚駭到無法出聲,更有甚者跪地膜拜。
「快!告訴家主,是興義伯,興義伯回來了!」
「寒冰泉,真是寒冰泉!」
各方雷動!
藍湖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岸,連綿不絕。
七月氣溫升高,融融的高山積雪傾瀉而下,匯聚成溪流,讓藍湖水位接近一年中的最高峰,埠頭棧橋離水高不足二尺。
似是梭形島嶼前行太快,前頭大浪層層疊疊,被「船頭」擠壓、推行、漲高,衝刷到岸上,又倒卷白腹小魚而回!
「怎麽做到的?」
金牌緹騎索玉琴握住馬鞭,不住後退。
她舔嘴唇,心髒砰砰直跳,小腿肚子跟著一塊戰栗,光滑的脊背上有汗液流淌。
完好無損!
興義伯居然真的把寒冰泉,完好無損地挖了回來!
那麽大一座島,怎麽會不沉?怎麽能不沉!?
這才是天下第一船!
「哲丹。」
無人回應。
「哲丹!」
哲丹猛地反應過來,單膝跪地:「大人!」
「騎我的馬,快去告訴劉、淩老大!別發愣,快去!」
「是!」
梭島驚人。
哲丹萬般不舍地收回目光。
威風!
江獺環抱雙臂,雙腳叉開,目視人群逃竄、跪拜,頭頂一撮黃毛獵獵,傲然挺立。
大丈夫。
該開這樣的船!
啪!
肥鯰魚的大手壓下,把獺獺開撥向一旁。
獺獺開大為惱火,猛地抱住肥鯰魚的大尾巴,釘住尖牙。
「大人,我們接下來去哪?」查清詢問。
「待會我會自船尾招來大霧,你們三人尋個沒人注意的空檔,悄悄下船,回了住處,一切同先前相同,住在當地,收集情報,被人注意到不要緊。
你們是我的人,他們不敢拿你們怎麽樣,餘下時間,盡快煉化寶藥,變作實力,跟隨我,奔馬不該是你們的極限!」
「是!」
「姐夫,咱們呢?」龍延瑞躍躍欲試。
「我們?」梁渠伸手前指,「全體都有,聽我號令,順淮江而下!橫穿瀚台!」
「明白!」
龍延瑞振臂高呼:「船老大,左滿舵!」
獺獺開放開大黑尾巴,爬上高台,指揮。
咻咻咻。
二十隻江獺左右交錯橫跳,對著什麽都沒有的空氣,各司其職。
「幼稚。」
龍娥英抱臂。
寒冰泉連塊船板都沒有,哪來的轉艙?
轟隆隆!
渦流急速流轉,托舉梭形島嶼,徐徐轉向。
頭頂陰影罩下又移開,天光無所礙地投下,虔誠跪拜的鄉民仰頭,隻覺陽光無比刺目,豆大汗水沿脊骨滑落。
「呱!」
月泉池內,熱氣氮盒。
大蛙四肢撐開,渾身油亮,靠住塘石欣賞沿途美景,舉杯暢飲。
白家族地。
族老揪住胡須,再度確認。
「島?人眼狀的大島?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回長老,沒有錯!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長逾二裏、三百丈!底部覆蓋層層冰霜,如若尕瑪冰山,前所未有之壯觀,島上更立一水耗,正是先前興義伯船上之獸!」
三百丈!
周圍人呼吸一滯。
整個瀚台府,不,整個關西七衛沒有這般規模的巨艦!
白明哲透露消息不全,單說寒冰泉來,惹得眾人各般猜測。
誰曾想,字麵意思。
搬來了,真的搬來了。
梁渠從白家離開到回來,短短半個月,拋去趕路時日—
「去埠頭,去埠頭!」
「報!長老,興義伯未有停留,瀚台港口上片刻停留,一路東去!現在已在河道之中!」
「那就去河道,速備馬車!」
「備車!」
車馬喧囂。
淮江沿岸煙塵四起。
一架架罕有出沒的豪華車架齊齊出現在岸邊,流蘇垂落,滾滾車輪碾碎青草島嶼橫行,衝開大浪。
車廂內,白家族老一片死寂,小輩更是無言。
視覺上的強力衝擊讓人神魂顛倒。
何等湃偉力!
「呱!」
高台之上,白玉蛙泡入溫泉,肚皮蕩出水波,抬起爪蹼,衝岸邊圍觀人群高高舉杯,愜意非常。
這江淮來的親戚。
招待的好。
美滴很!
對岸。
同樣駿馬隨行,變化容貌的淩旋等人掩護在人群中,不住驚歎。
興義伯真乃神人也!
開河!
搬山!
「劉老大,咱們隊伍齊心協力,能做到麽?」哲丹好奇。
他們小隊共有精銳二十一人,後勤十二,看似不多,其中臻象足足有五位,
狩虎十一,神通各有側重,個個身懷絕技,極為精悍。
「做不到。」劉靖軒幹脆搖頭,「月石礦脈太大,幾乎可等視作平原一座小山,除非有特殊神通。
如帝都莫先生的指地為鋼,將全部玉礦視作整體,金剛不壞,再來一位體魄強悍者扛起,或有可能成功。
然林林總總,皆需臻象高手分工配合,這還隻是挖出來,搬的走,後麵要如何運且是個問題,遠不如興義伯輕鬆寫意。」
劉靖軒親口承認,眾人喧嘩。
興義伯一個人,頂他們一個團隊?
淩旋笑言:「莫看馬車不動,白家估計已經後悔。」
「後悔?」銀牌緹騎胡立信不解,「淩大哥,興義伯搬走寒冰泉,白家怎麽個後悔法?同他們有幹係?」
「玉琴,你來回答。」
「是,老師!」
素玉琴輕夾馬腹,領先半個身位「興義伯此舉招搖過市,表明了是要把寒冰泉帶回大順,然從瀚台到南直隸,路途何其遙遠,期間峽穀斷崖數不勝數,車馬勞頓,難度極大,事後吏部、
工部更要尋地方妥善安置,尋找人手看管,設立官員,繁瑣非常。
而大順地大物博,絕不缺這一座養身泉,類似的替換物數不勝數。我若是白家長老,便該明白其中關竅,稍加運作,便可打通上下,將這座寒冰泉留在瀚台,成為白家產業,年年向朝廷交稅即可。
朝廷也樂意於此,就地安置,方便之餘不少收益,僅需派出信任官員製定稅收,又可進一步讓白家歸心,奈何興義伯剛同白家鬧出不快,顯然是操作不來的,白家也很難輕易放下情緒。
或有人不屑,卻絕不少人懊悔,隻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今日之後,有利於改善關係,明麵不說,暗地裏白家定會再分山頭,至少大房、二房之外絕不少。」
胡立信恍然。
寒冰泉絕對價值不菲。
莫看月泉寺僅僅幾位狩虎,實則狩虎已然是高手層級。
狩虎出麵,事態往往已經嚴重到了一定程度。
到臻象便屬於真刀真槍,動真格的。
稍有不慎,被侵吞下一塊地盤,臻象宗師配合政治形式和態度,對手極有可能要不回來。
至於上升到武聖,白熱化幾乎不看政治態勢,完完全全的露肌肉,搶好處。
且月泉寺的絕大部分收益,也多由上麵的寺廟拿走,全部截流,加之月泉的源源不絕,說臻象級寶藏亦可。
「興義伯故意停留白家港口,正為暗示?真是個妙人—
初來乍到,雷厲風行,刮骨療毒。
事後又扛一塊甜糕誘惑。
白明哲十年辦不到的事,讓梁渠短短幾個月打開缺口。
「誰說不是。」
世上天才不少,性格各異。
有恃才傲物,有清澈愚蠢,還有放浪形骸,認死理的。
偏偏梁渠同上述種種皆有不同。
說不上來什麽不同,一點不端著,有什麽好事幹什麽好事,給人一種獨特的踏實感。
「今日興義伯搬山,不消數月,又將名動天下矣!」
淮江中央。
梁渠不得空閑,緊鑼密鼓安排事物「有家的回家,沒家的去找白家,都不想去的,原地站著不動。」
明妃俱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不說多漂亮,身體健康。
奴仆和農奴也活不到老死,全是壯勞力,牙齒沒有掉多少。
不缺胳膊少腿,墾荒安家的好手,放到中原,絕對有府衙樂意要。
人口可是政績。
「炳麟,怎麽樣,入了江河,能操縱麽?」
「大人放心。」《驚龍變》三重,足至丈高的龍炳麟甩尾俯身,「不遇峽穀、瀑布,正常行駛無礙。」
「好,剩下來的拜托你了,有事情,讓水獸聯係我,遇到瀑布,我也會親自出手。」
「是!」
從西跑到東,少說數月,梁渠不是搬運工,沒那麽多的時間平白浪費。
寒冰泉搬入藍湖,梁渠便讓龍娥英將島嶼徹底冰封,八天時間,教底下結出數十丈,部分地方超過百丈的堅冰,體積憑空大出數倍,像一個冰碗托住,以提供更大的浮力。
剩下來的。
交給水獸和同樣能控水的龍炳麟把握方向足矣。
茫茫草原。
二日淩空。
熾烈的響午陽光照耀頭頂,火線一樣,犬吐著舌頭,淌出熱汗。
熱格和同伴騎在犬背上,半脫僧衣,環顧四周,繞行大湖河畔,一臉茫然雪山域上迷路是常有的事,一模一樣的草原,一模一樣的大山,方圓十數裏不見人影,根本沒有辨別道路的方法。
可其中不包括犬。
萬寺對他的辦事效率十分滿意,六頭上等犬,留下兩頭作為獎勵。
熱格跟隨羅盤方位,外加犬指引,附近轉上整整兩三個時辰。
「是這裏?」
「汪!」
犬吠叫,粗壯的爪子刨了刨泥土,撒到湖水中。
熱格望著麵前豌,和通往藍湖的寬闊河流,
給他幹哪來了。
這還是月泉寺麽?
寺廟搬走了怎麽沒通知他?
【獲赤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生得靈魚一條,可升華垂青。】
澤鼎內。
兩條赤紅長氣交相流轉,神異非常。
【經日之隔,四季之往,可消耗三千水澤精華,凝結露種。】
【造化之種:三】
【露種:七】
繼秋冬之後,春夏份額的【露種】。
再來兩顆,一年時間,造化和露種結合,共十二枚,或可充當一縷長氣,同時又多一縷赤氣,屆時便是四條在手!
川主垂青第五重有望!
「不知冰輪菩提寺在幹什麽?」
梁渠睜開雙眼。
月泉寺大事鬧罷足有一月,偏偏大雪山沒有任何動靜,不知道暗地裏什麽壞,又或者是單純的大勢力行動緩慢—
「長老!要到瀑布了!」龍炳麟喊喝。
來到船頭,梁渠聽到不遠處澎湃水聲,心念一動,瀑布之下的河流憑空抬升,猶如大手抓起,形成一個緩坡。
在水獸們的驚呼中,寒冰泉穩穩當當的下降。
「煥然新貌,煥然新貌矣。」
寒冰泉內,老碟見此情形,不禁懷念快十年前的初次相遇。
對於碟一族,十年一晃而沒,幾場大覺。
偏偏它三生有幸,見證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老大老大,我們準備好了!」小蜃龍呼啦啦的騰飛下來。
「行,咱們走!」
梁渠跳入江河,緊接著圓頭、不能動、小蜃龍全部跟上。
水流澎湃,阿威鬆開口器,從手腕上飛出,迎流變大。
四獸齊俱。
溝通澤鼎。
【可消耗一萬———】
【可消耗.———】
【水澤精華:四十三萬八千】
四個金繭同時包裹。
肥鯰魚沒有半分擔憂,昂首挺胸,揮舞戰錘。
雖然又重新站在了同一水平,同一起跑線,可起跑線之間亦有差距!
它!
肥鯰魚!
七十萬精華,遙遙領先!
肱!
股!
砰!
金繭破碎。
燙金翅、翡翠甲、白玉鱗、灰霧皮。
四獸煥發新顏。
「三王子,能再吃了麽?」
「感覺可以。」小蜃龍摸摸肚子,舔舔嘴唇。
「好!最後一縷蜃氣!」梁渠振臂一呼,水獸們呼啦啦鑽進渦流水道,他正要進入夢境,獺獺開忽地傳來一道訊息。
不。
準確來說該是兩條。
白明哲要見他,淩旋也要見他!
前者好理解,無非關係緩和,後者——
「正事來了!讓淩旋等等,我馬上就好,一刻鍾,三王子,速戰速決!」
「得令!」
小蜃龍腹部腹脹,白霧噴吐,亭台樓閣舞動其中。
頭重腳輕,飄飄乎乎,梁渠快速進入夢鄉。
仙島之上。
一個朦朧的聲音歎息。
「興義伯如此作為上師,咱們該如何是好?」
呼圖克圖盤膝蒲團之上,緊閉雙目,靜默不語。
「便因為其身份特殊,便讓大順臂越三律五戒麽?」戒律長老質問。
「如履薄冰,如履薄冰。」
戒律長老一愣,不知為何呼圖克圖冒出一個中原詞來,正思索有何深意。
呼圖克圖睜眼。
「人該來了。」
「人?」戒律長老不解,「呼圖克圖,您說的是———
「北境雄鷹。」
戒律長老抬頭,不知何時,寺廟之外出現了一支隊伍,遮擋了毒辣的陽光。
為首者肩膀上立一隻純白海東青,其目金紅,煊煊赫赫。
他們魚貫入廟,直麵呼圖克圖。
戒律長老不得不讓出位置。
「偉大的仁波切,巴爾斯泰奉大君之命,特來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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