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兄弟,我的鼻子比雪原獒犬更靈,外頭回來,聞到兄弟們屋裏香得很,像在涮鍋,肚子裏饞蟲就忍不住露頭,跑出來湊湊熱鬧,順帶拿上兩瓶好酒,進來一看,果然!要我說,涮鍋吃的是個熱鬧勁,關起門來算怎麽回事?小氣!”
李貢噶拎起酒罐,他麵色極黑,皮膚粗糙,腮幫泛紅,嵌在浮腫眼皮裏的兩隻黑眼珠亂轉。
查清半無奈半好笑:“人生地不熟,住有半年,瀚台府裏不認識什麽人,我們三個兄弟也隻能關起門來喝些小酒。”
“這不是有我麽!”
“哈哈哈,說得對,來,李兄弟坐。”範子玄抽出板凳, “寇壯,再去拿副碗筷來。”
查清倒上酒,端起盤子下入牛羊肉,眼睛低掃。
“我看李兄弟手上還藏個盒子,今天來,不單單來吃涮鍋的吧?”
“查清兄弟獨到,是想尋三個兄弟商量些事。”
“李大哥直爽人, 但說無妨,何必拐彎抹角。”
“也好。”李貢嘎接過碗筷將袖中盒子拍到桌上,指向寇壯, “你我認識有小半年,旁人不談,單說這位壯兄弟, 二十出頭,便有奔馬上境,狼煙不遠, 哪怕放到南直隸,我想也是個有出息的。
你們三人, 四季分明的江南不待, 千裏迢迢跑來瀚台,要麽在中原犯了事, 害怕官府追究隱姓埋名;要麽是來博富貴,瀚台亡命徒多,我見得多, 不必害怕,兄弟透個底, 到底哪一種?”
“李大哥覺得我們像犯事的?”查清反問。
“哈哈哈!既然是博富貴,那怎情願打了三月魚、挖了三月礦?”
查清目光灼灼: “貢嘎兄弟有門路? ”
“不敢說門路……”
屋子角落,晦暗不明。
水幕流淌遮掩,扭曲光影。
梁渠聽不懂四人說了什麽,咋咋呼呼,但見李貢嘎坐下來,送出一個小盒,裏頭卷一件雪白的袍子,袍子上頭有淺淺的鱗片紋路。
瀚台府的酒樓裏,常能見到穿此布料的衣裳人影倚窗,他猜測是某種價格不菲的瀚台特產,動物皮毛。
“白家三室,在南山礦脈外,各自放出了三萬石的零散經幡鐵、一千石的龍脊鹽,外麵搶破頭,我有個兄弟在裏頭辦事,能幫咱們用成本價偷偷搶下三百石鐵、二十石鹽的份額。
上下打通這等硬貨落到手上,不愁賣,隻是如何賣的問題,你們幾個是南直隸人,一路到此,熟門熟路,反手一賣,千兩不止!不正是發財的大好機會?
咱們幾個湊一湊,份額包下來,回頭賺了錢,再給我兄弟分紅,給他兒孫打長命鎖,一來二回,攢上本錢,生意不就做了起來?要是答應,盒子裏這半匹雪蟒綃權當哥哥送的。”
銅鍋咕嘟咕嘟。
室內熱火朝天。
一個多時辰後,杯盤狼藉,菜葉黏上鍋邊,寇壯添了第四次水,李貢嘎搖手推開瓶口,滿麵笑容,打個酒嗝,醉醺醺地推門離去。
靜謐。
木炭迸裂,飄出火星。
“呼。”查清哈出一口酒氣,咽兩口唾沫緩緩口渴,先摸了摸盒子,確認裏頭沒藏什麽特殊手段,單半匹布, “梁大人呢?莫不是用了神通遁走?”
範子玄、寇壯皆望向角落。
嘩。
水幕拉開,獺獺開率先從陰影中走出。
查清瞠目。
這,這是什麽樣的神通手段?
一個多時辰,便在角落陰影裏,無一人發現?
獺獺開把桌麵收拾幹淨,架鍋再燒,小蜃龍噴吐白霧,製作出白玉碗、白玉筷。
梁渠撩起下擺,重坐到桌旁。
“那個李貢嘎說了什麽?”
查清壓下對水幕的好奇,同範子玄和寇壯各自複述一部分。
“龍脊鹽和經幡鐵,全是白家的產業,龍脊鹽是從冰鏡雪山深處采掘出來的岩鹽,最開始是給畜生吃的,不去毒,直接往牲口的飼料裏加,後來偶然發現可以抵禦冷瘴,牲口吃了龍脊鹽不喘不累,和平原無異,這才貴起來,賣給人吃。
經幡鐵也是雪山中的好鐵,質輕而堅硬,瀚台府九成以上的武師,用的皆是此鐵打造兵器,我們三個最近也在冰境山內挖礦,白家各室年年有零散份額流出,非常難搶。”
梁渠納悶:“你們三個好歹也是奔馬武師,怎麽會想到去挖礦?”
查清來時便是奔馬四竅,中境,七年一晃,早已是上境七竅。
範子玄稍差,三竅到六竅。
倒是寇壯,天生壯骨,後來居上,認識時還是三關,如今已經是七竅武師。
一個中等馬、兩個上等馬,給富商當護衛足矣,生活滋潤無礙。
挖礦?
查清汗顏:“來了瀚台,不能什麽不幹,那太可疑,總得尋個營生,本地人太排外,好活計輪不到我們,尋常活計裏,挖礦算是多勞多得,按粗礦數目算,賺的其實不算少。”
“你答應他了?”
“屬下認為可以試試,這應當是白家故意送出來的肉,有毒的可能不大,沒有拒絕的道理,隻是兩三百石,成本要三千往上,恐怕是掐著我們的極限來的。”
“放心去買。”梁渠從自己僅剩的兩萬餘額裏,再抽出三千兩銀票支持, “虧了算我的,賺了是你們本事。”
查清大喜:“多謝大人!”
叮叮。
耳畔金幣彈跳。
存款:一萬七。
“你怎麽知道李貢嘎是白家探子?今日又突然找你們做生意?”
“大人,說李貢嘎是探子其實不大準確。我們選擇此地落腳時,李貢嘎在旁邊住有三年,說正好選到白家眼線旁未免太巧。
我覺得是我們住下後,白家圖方便,事後把李貢嘎發展成了耳目,以至於貢嘎此人並不十分擅長打探消息,給人一種急躁的冒犯感,至於做生意……該是年關快到了。”
“年關……”
“我們來自南直隸,白家十分警惕,估計懷疑我們是先鋒探子,如此自然想順著我們,摸清楚上官也就是大人您的身份。
一來,生活半年,算上趕路數月的學習,我們三人的雪域話算是有幾分模樣,尋常交流無礙,好多東西打探清楚,這便算一個節點,好似魚漂浮動。
二來,年關到底不同,一年之末,一年之始,亦是事之始,事之末,像春江水暖,大魚正肥,兩個節點湊上,白家自然想試一試,幾百石也無足輕重。”
“嗬。”食指扣動桌麵,梁渠沒有糾結, “說說白家內部的勢力矛盾。”
“是……”
查清三人娓娓道來。
薄薄水膜包裹整個房間,以相反頻率抵消音波振動,沒有半分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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