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是道和屠龍師之間的大戰即將爆發的時候,籠罩在整座山陰鬼市上空的氛圍,已沉悶到了頂點。會議室如戰栗般顫抖,天花板上簌簌地落下塵埃,他們腳下的地麵像一艘小小的舶板,隨著海浪起伏。三方勢力齊聚,無論是超工委的隊員,萬仙朝會的隨從,還是鬼市運營方的侍者們,在這一刻都麵露茫然與驚慌之色,有人麵麵相覷,有人走到窗戶邊上,試圖尋找那震動的來源。
唯有談判桌旁的三人神色不改。
安知真不動聲色,岑冬生神情嚴肅,坐在麵前的張是道則麵露微笑,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異變的來臨。他端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地喝著茶。
茶杯內的熱水被震動晃悠出來,濺落在他的身上,而張是道卻對此渾然未覺,繼續著之前的話題。“其實,我和屠龍師在半年前就見過一麵……這件事,他有沒有和你們聊起過?”
“他對你的印象不是很好。”
岑冬生說。
“當時的我在試探的時候可能急躁了點,幸好沒有真的打起來。”
張是道哈哈一笑。
“但一直以來,我都對這位前輩充滿尊敬。據我所知,他在特等咒禁師中算是年齡大的,在靈氣複蘇的時代尚未到來之前,就已經當了多年的咒禁師。”
“相比起我們這種“幸運兒’,屠龍師的成就之中,有一半依靠的是他本人的手腕,因而在同類之中,他的經驗最豐富、最野心勃勃。若論對“更高層次’的探索,在也是走得最遠的那一個。在我們還無法確認是否能更上一層樓的時候,屠龍師已經開始著手研究。”
張是道是依照他的眼界得出的結論。
但在岑冬生這位重生者眼中,在諸位“特等咒禁師”中走得最遠的,大概率那位《生旺死絕》枯榮王。此人一直以來都保持著神秘主義作風,若不是他比知真姐還要更早地登臨絕頂,成為了名留青史的出“第一祖”,枯榮王的存在感是遠不如另外幾人的。
話又說回來,屠龍師竟然不是命禁選手,而是以普通咒禁師的身份升上特等的嗎?這還真是……出人意料,的確能稱得上一句“前輩”,岑冬生心想。
“是嗎?可今天的你,卻毫不猶豫地和這位“尊敬的前輩’鬧翻臉。”
安知真的話語中還有試探成分,而她現在則是用一種確定無疑的口吻說道。
“我對此感到很遺憾。我雖然尊敬他個人的奮鬥,卻有彼此理念的不相符。”
張是道放下茶杯,長歎一聲。
“屠龍師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論犧牲多少人的性命都全然無所謂的惡人;而我呢,覺得死幾個人是可以無所謂,但目的若隻為了自己,就顯得太過無謂。”
“我享受著來自人們的敬仰與崇拜。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不被人知曉,又或者被人們厭惡和害怕的話……我會感到很難過,安顧問您既然願意肩負超工委的擔子,想必能理解這份心情。”對方又笑了起來。
“不,您應該比我更有責任感,我希望被人崇拜,又嫌與人打交道麻煩,這才選擇另起爐灶,而您卻能耐得住氣,調節咒禁師與普通人之間的關係。”
在這段誇獎過後,張是道卻突然閉上了嘴,似乎不打算開口。
而腳下的顫抖不曾有片刻停下,反倒是愈演愈烈;窗戶玻璃被無比燦爛的金光照得通透,如有一枚新的太陽冉冉升起。
“然後呢,沒有別的想說的了?”
岑冬生說。
“對於外麵的動靜,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張是道卻笑而不語。
“這個人還真不老實。”
安知真輕聲說道。
“我估計他不是不想解釋,而是沒心思說話了吧。所以……”
“冬生。”
女人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岑冬生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
青年二話不說,舉起拳頭。
剛重生時的他,對於還算了解的哲人王,都有過是否要接觸的遲疑,要是遇見張是道這個級別的咒禁師,第一時間的想法肯定是盡量遠離一一就像初次看到清顏妹妹一樣;
然而,現在的男人,已經能毫無猶豫地揮出這一拳了。
他之所以橫行霸道,百無顧忌,是因為身後站著一個強大的……女人。
姐姐大人還不夠的話,那他還能及時叫來另一位。
他一拳揮出,砸在了張是道的臉上。
破開的不是血肉和骨茬,而是像泥偶一般碎成了漫天斑斕的光點,那個人如夢幻泡影般消失在了原地。這一幕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萬仙朝會的人在反應過來後,又驚又怒,剛想衝上來做什麽,就被身旁的其他人按倒在地上。“所以·……”
岑冬生看著空無一人的椅子,對姐姐大人說道:
“這是某種分身能力嗎?而且有著屏蔽感知的特別效果,我最開始都沒看出來。”
腳下的地麵開始傾斜,而遠方傳來的轟隆響聲,宛如滾滾而來的浪潮般拍打著岸邊的城市。天上一會兒金光四射,一會兒雷霆肆虐;地上一會兒生出無數凸起,一會兒又被連根拔起,大半區域已經塌陷成了深淵,山陰鬼市就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
會議室地處城區最核心處,暫時還沒有波及,但這隻是時間問題。
岑冬生的目光從遠方收回。
能鬧出這等動靜的,隻可能是特等咒禁師;知真姐和清顏妹妹沒出手,那剩下的隻有張是道與屠龍師了。
他剛才還在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密謀合作,結果回過神以後後,發現這兩人已經翻臉打起來了。“雖然避免了糟糕的情況發生,但……這發展還真神秘。”
岑冬生歎了口氣。
以他的腦子,是搞不懂這群人究競在想啥了。
想要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他們的謀劃,還是太過困難,他不是那種深思熟慮,謀劃千裏之外的智者。不過……
雖然他不是,在場有個人卻是以城府深沉、深謀遠慮著稱的。
“知真姐,我的靈覺不強,沒發現張是道的本體,難道你都沒注意到嗎?”
“嗯,比你要早察覺,但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沒有。”女人平靜地回答道。
….……嗬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姐姐你失算。”
岑冬生沒忍住,一時失笑。
姐姐大人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因為他的幼稚舉動感到好笑。
“遇見同等級的對手,在不清楚對方能力的情況下,的確容易錯估。”
她坦言道。
“譬如與清顏妹妹開戰那時,我去之前就是做好了有可能身亡的心理準備。當然,這與她本人的個性與能力都極度危險有關。”
換句話說,就是屠龍師和張是道,相對而言沒那麽“危險”對吧。
岑冬生心生感慨,他看著外頭那驚天動地的景象,雖然多少能看出是某人有故意在人前顯聖的心思,但再一次親眼目睹特等咒禁師的破壞力,還是有些懷念。
每個初入門檻的咒禁師,都會忍不住去搜索那些頂級強者們大打出手的公眾記錄,為一介人類能擁有這般翻天覆地的威力而驚歎,對“最上位咒禁”的尊崇與恐懼,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們的靈魂之中;前兩次浪潮期間還鬧過幾次的普通人,更是不得不去習慣咒禁師的統治。
……說來,上輩子做這件事的人,就是屠龍師。
當然,不是每個特等咒禁師都擅長大規模破壞,屠龍師和張是道是其中佼佼者。
岑冬生覺得自己釋放“虎咆”的威力已經算大了,但論對環境的破壞力,可能得同時打上幾百上千拳,疊加起來才有可能趕得上他們吧。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麽?繼續當個旁觀者嗎?”
男人抱著胳膊,在女人身邊坐下來,
“張是道與屠龍師莫名其妙打了起來,這裏頭好像沒我們什麽事啊。”
“他們的爭端恐怕與某個秘密有關。在此之前張是道與屠龍師就有過接觸,但我們來得太晚,才隻能看著這兩人大打出手,對背後的理由一無所知。”
“也對。那接下來就剩等待了,看看我們還有沒有適合插手的時機。”
聚集在會議室裏的人群全都被疏散幹淨。
超工委的咒禁師們在安知真的安排下離開,剩下的來自鬼市的咒禁師根據個人意願大都得到了庇護,連萬仙朝會的人手都被俘虜起來後帶走,也算是一種保護。
岑冬生與安知真則留在這裏,留在這特等席上,觀看兩位特等咒禁師短暫而激烈的大戰。
數分鍾後,男人觀察著遠處那轟轟烈烈的戰鬥,看出了幾分名堂;同時他回想著張是道的表現,除去姐妹二人之外,對方算是他這輩子接觸最頻繁的“祖”。
“此人行事有些意思……我看他挑起爭鬥,有一部分緣由是為了讓來自全國的咒禁師看到,所以才挑在了鬼市?以及,雖然大鬧了一番,卻又控製在不被地上城市的普通人們注意到的範圍。”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麵的屠龍師,他是真的不在乎,巨人一記高壓水刀直接把數百米的地表打穿了,估計這會兒上麵的山陰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張是道自然不可能知道姐姐大人提出的“兩步走”規劃,但他身為統治者,似乎有著相似的判斷。安知真點點頭,表示讚同。
然後,岑冬生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不擔心妹妹的安全,卻還是要對兩位隊友還是給個提醒,以防萬一,讓她們先呆在自己身邊會比較好兩大特等間的戰鬥場麵震撼歸震撼,但產生的這點餘波傷不了有甲等禁物和咒禁護身的她們,除非是被卷入到戰場中央一
她們倆的運氣不至於差到這個地步,隻要稍微有點眼力,遠離爆發戰爭的中心點即可……
但緊接著,岑冬生就發現自己聯係不上了薑學姐了。
如今天耳通的覆蓋範圍已經擴張到能覆蓋三分之一鬼市的程度,難道她們倆已經自行離開了?離開前沒有通知自己嗎……
戰場局勢發展太快,整個地下空間都開始崩塌,本來覺得那兩人的自保能力已經很充分的岑冬生,又開始沒信心了。
隨後,他看到了那白茫茫的光芒,從地平線的那頭冉冉升起。
“真是大動靜。”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已經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了。
“知真姐。”
男人站起身來。
“嗯?”
“我現在去找人。”
“哇哦……”
薑雲湄和宋雨棠呆在角落裏,同時姑娘們身旁還縈繞著六枚玉牌,構築起一道光圈環繞。
外頭地動山搖、裏麵卻安然無恙,就算腳下已成深淵,連山六爻鑒仍穩穩托起二人。
“真厲害,好羨慕哦。”
不是每個特等咒禁師打起架來都是如此驚天動地;但想要讓普通咒禁師見識彼此的差距,往地上砸個坑看看哪個更深,確實是最直觀的方法。
“天上那張臉是張是道搞出來的,剛才屏蔽了我靈覺的人就是他。這場大戰,同樣像是他故意引發的。”
薑雲湄的目光又望向深淵,關注著那位老人的身影,但他自從踏入陣法之後,有段時間沒動靜了。“這種程度還傷不到我們,隻要不被卷入碰撞的中心就不會有問題。可是……”
沒過多久,她們就在近距離目睹了巨人手執岩漿長鞭擊落從天而降的等離子球的畫麵,高能碰撞間閃爍出的轟轟烈烈的白光,吞沒了整個世界。
薑雲湄的心髒怦怦直跳,近距離看到這氣勢宏大的戰鬥場麵,比欣賞任何大片都刺激。
呼嘯而來的強烈衝擊波摧毀著一切,散發著灼熱溫度的漫天熔岩殘渣,紛紛落在了光圈上……但這種程度,依舊不足以打破甲等禁物的防護。
她已開始構思,過會兒見到岑老師後,該如何向他描述剛才目的的一切一
直到始終沉默的那個女孩,她的學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們已經被發現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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