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生目前所在的區域,是海市蜃樓號的下層甲板。
這裏連普通咒禁師都不會經過,氛圍與他居住的貴客雲集的上層甲板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倒也談不上破舊,畢竟是海市蜃樓號是孟化凡看重的“行宮”,平日裏不缺保養,隻是相對而言顯得樸素,氛圍壓抑:
塗著紅色油漆上的鐵壁掛著防滑警示牌,日光燈管在低矮天花板下嗡嗡作響。空氣裏漂浮著機油的刺鼻氣味,八個並排的救生艇箱占滿過道。
平常這裏是隻有船員們才會來的地方,且大部分來往者都不是純正的人類,隻有寥寥幾個咒禁師在此地值班。
剩下的要不是傀儡,要不是像岑冬生之前見過一麵的髓燭僧那樣,已經接受過孟化凡某種的改造,比起活人,更像是任勞任怨的機器。
和上層的奢侈悠揚,中層的擁擠熱鬧相比,下層甲板本該是寂靜的,然而現在.….…
一群看熱鬧的咒禁師,一群身為守衛的髓燭僧,以及被他們包圍在其中的三個人。
“我,..…我是有請柬的!你們憑什麽攔著我?”
不遠處的人群之中,傳來一位女性的聲音,正在高聲斥責阻攔他的人,但任誰都能聽出她話語中的色厲內荏。
髓燭僧隻是沉默,沒有反應。
“我妹妹在船上……她被你們囚禁了!快點讓我過去!”
與女性一樣被守衛包圍的,是個咬緊牙關的少年。他滿臉憤怒,大著膽子朝麵前的髓燭僧揮出一拳,卻像是打在了一堵牆壁上,經過改造後高大強韌的身軀紋絲不動。
“各位大爺能不能行行好,我知道我已經被趕出來了,但隻是想拿回屬於我的行..…….”一個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麵露卑微,試圖向守衛求情,但見到一臉冷漠的髓燭僧,意識到這群披著人皮的怪物根本沒有任何感情,最後隻能無奈地默默閉上了嘴。
還有旁邊正在湊熱鬧的咒禁師們,有的麵露嘲諷,有的則在搖頭歎息。
男人的目光從這群人的麵龐上依次掃過,內心湧上的第一個念頭是:
他們實在是過於弱小,甚至沒有一人達到他重生前的境界。
雖然那時候的岑冬生自稱平庸,但畢竟是超工委的一員,在這個全世界規模最大、最強的咒禁師組織裏不起眼,若是到了別處,完全能稱得上精英。
岑冬生重新將目光收回。
“偷渡客?”
聽到對方的話語,男人麵露好奇。
“這船上居然會有偷渡的人?他是怎麽瞞過你們的?”
這位船員代表忍不住在心底咋舌,真不知道眼前這位大人物不在上層甲板享受,怎麽突然就有心思到這地方閑逛了。
看起來是一時興起。但他不敢不認真對待,在嘴上更不會表露半點不滿,低聲下氣地解釋道。“這是我們的工作失誤,沒想到傀儡們會被小把戲騙過去,那群髓燭僧又沒辦法自己思考,最主要是下層甲板的人手稀缺,才讓幾個小角色鑽了破綻。”
說著,他又趕緊補充道:
“不過您請放心,這樓上他們是上不來的,所以本來就隻是一件小事,總管才讓我一個人處理,不值得您在意。”
中層和上層咒禁師們聚集的地方,守衛的嚴密程度隨甲板高度依次上升,初哀是擔心不同的勢力間發生矛盾,和擔心貴客們心生不滿。
下方的輪機艙和動力室,雖然對於普通輪船而言至關重要,但對於“海市蜃樓號"來說卻不是。人才是最要緊的,譬如這艘船的主人,還有樓上的幾位貴客,隻要他們在,就算這船像泰坦尼克號那樣不幸撞上冰山,都能裝作無事發生安安穩穩浮在水麵上;相反,要是這些大人物心情不好,可能某人一個念頭過後,大夥就都要掉進水裏和魚做伴。
以及,據他所知,為整艘海市蜃樓號提供動力源的核心,本身就“不正常”,是非常具有咒禁師特色的設計,根本不用擔心會有人入侵。
在這艘船上,真正該保護起來的地方,從來不缺“鎖”。
“我明白了。”
岑冬生點點頭。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倒興致盎然地朝著爭吵的方向走去。
船員麵色一僵,隻能老老實實地跟上。
那幾位偷渡客中,是否就有他想尋找的目標呢?
岑冬生想到,若論他們的出現,的確算是不尋常;雖然實力微不足道,倒也符合那個人的身份。如今的船上強者雲集,咒禁師群體規模龐大,他本來覺得目標會在中層甲板,或是船員中的某人,沒想到還能遇上這種“意外之喜”,不免產生好奇心。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遇到的人,則令他感到意外,原本隻是轉瞬即逝的念頭,在悄然間轉變為某種確信..…
這群偷渡客身上,隱藏著秘密。
不知不覺,就在岑冬生靠近前,原本還在喧囂吵鬧的人們,全都沉默了。
不遠處看熱鬧的幾人直冒冷汗,就像被天敵盯上的獵物;但他們卻對自身這種反應感到不明所以,茫然四顧。
在場的人中,隻有岑冬生能不受這股氣勢的影響,並且認出了對方的來曆。
那侵入血肉、蝕人骨髓的死氣,毫不掩飾,衝天而起。
身披黑色兜帽的男人,從轉角處浮現,慢慢走向這邊。
岑冬生歎了口氣,對他說:
“太巧了,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能再見麵,還是在這種地方。”
“一場偶遇。”
萬獨古言簡意賅。
至於岑冬生身後被派來處理偷渡客的船員,這會兒已經快要嚇暈過去,這個人為何會出現在下層甲板?他已經沒心情去思考背後的緣由,隻想著事後該如何匯報,還.…他有沒有這條命去匯報。未來的幽冥王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在偷渡客們身上逡巡。
岑冬生則望向了他的來處。
“輪機. .….”
通往船底動力區域的合金門板上出現了一個人形輪廓的空洞,是剛才被破壞的。
岑冬生出現在下層甲板還能說是隨處閑逛,萬獨古卻直接去了這船的核心區域,並且毫不掩飾自己的破壞行徑,把這裏當成了敵人的地盤。
岑冬生幾乎能確定,這艘船上,一定有對方想要的東西,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在肆無忌憚地尋找其下落。同樣是尋找,這家夥比他要“肆無忌憚…..……
不知道萬獨古此時有沒有得手,但岑冬生已經在心中提高警惕,立刻呼喊了場外援助。
“你們是偷渡客?”
萬獨古冷厲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這幾位弱小的偷渡客都有著各自的秘密,打了個寒顫,心神在特等咒禁師的威壓下搖搖欲墜。
“都有必須上船的理由?”
三人麵麵相覷,又突然意識到,對方不但沒有要傷害他們的意思,反而想要幫上一把。
這種看一眼就知不簡單的大人物願意出手相助,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對他們而言都是難得的機會。“是…是的.………”
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回答。
“好,你們和我一起來。”
黑衣男子雷厲風行,就準備將這群偷渡客帶走。....…
“萬兄,你是打定主意,要和這船的主人作對嗎?”
“不過是幾個小嘍囉而已,我想孟先生是不會介意的。”
岑冬生盯著他的麵龐,慢慢收斂起了笑容,抬起一根手指。
“無論你打算做什麽,我都得要分一杯羹。”
萬獨古失笑。
“太心急了朋友。你真的覺得秘密會在他們身上?”
岑冬生不置可否。
他們倆正在旁若無人地交流,這時從遠處下層甲板的入口,又傳來一陣喧囂聲,有十幾個人正在接近。站在最前麵的是身穿製服的男子,正恭敬地與尊貴的客人說話,一抬頭卻見到了混亂的人群。跑歉,這裏好像出了點意外。”
他在慌亂之下匆匆告退,跑過來抓住船員的衣領,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教訓。
“總,總管.………”
“怎麽回事?就讓你處理幾個偷渡客,到現在都搞不定?!”
“不,不是這樣的..….”
怒火上頭的總管扭頭一看,看到了岑冬生和萬獨古的臉,像是澆了盆冷水,陷入呆滿。
“好,那我就隻帶一個人走。”
萬獨古沒有理睬這些人,他微微頷首,答應岑冬生的要求。
“你請。”
岑冬生做了個手勢。
黑袍人陰冷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幹瘦中年男子身上。
“你剛才說,有東西留在這艘船上了?”
“是,是的.…”
“說實話,什麽東西?”
中年男子沒有沉默太久,他的身體在恐懼中抖似篩糠,一股腦說出了真相:
“我的一個腎,半片肺,還有,還有..………”
他咬了咬牙。
“我的下麵……全都被扣押在了*皮肉賭坊'裏!沒有這些東西,我以後,以後還怎麽有臉活下去?!我必須拿回來……….…”
原來是條賭狗。
岑冬生心想,不愧是咒禁師世界的賭博,連壓上的賭注都非同凡響。
至於這“皮肉賭坊",應該是海市蜃樓號上的某處娛樂場所吧?得留心注意一下…
“跟我走。”
萬獨古扔下這句話,轉身朝著入口走去。
“我帶你贏回來。”
中年賭徒呆了一下,麵露狂喜,連忙起身跟上,那兩位船員自然是沒這個膽子攔路的。
一路上步履不停,萬獨古隻與站在入口處的女人對視了一眼,便和她擦肩而過;中年賭徒剛想抬頭,結果在看到女人的一瞬間,就像是不小心直視了太陽,捂住眼睛,慌忙低下頭去。
剛剛抵達的安知真,從岑冬生那裏聽說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於是在經過的時候,隨意往中年賭徒的心中種下了“種子”。
一旦被《天魁權首》留下陰影,就意味著其身心淪落、成為她手中傀儡不過是時間問題。
至於萬獨古會不會注意到,她並不在乎。無論是誰,想要拔除這份影響,都勢必要有一番鬥法,到時候正好試探底細。
安知真注意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本體很可能不在此處,又或者他本人就是這種性格,這位未來的幽冥王行事囂張,給人的感覺就是來上門踢館的。
他的入侵行徑應該已經傳入孟化凡的耳朵了,不知主人家會作何反應。
“請問,請間..……!”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奮力突破髓燭僧和守衛們的阻攔,跌跌撞撞跑到安知真身前。
女人身後的秘書正想動手,卻被她阻止。安知真露出溫和的笑,俯瞰著跪在腳下的人,輕聲問道:“你要找我?”
“是的!請問,您是……您就是安知真,安顧問,對嗎?”
對方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可憎的臉:半邊似是剛被潑過硫酸,腐爛焦黑的肌肉微微顫抖著,剩下半邊依稀可見原本的姣好麵龐,但如今隻剩下了慘不忍睹。
“你知道我?”
“我………我上船的時候聽人說起過...….”
被毀容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
“您,您是官方的代表,我,我要向您揭發!
“哦?”
“這艘船的主人.…根本就是個魔王!他摩下的無相宗和紅粉我獄.…一直以來都在草菅人命,拿人做實驗!我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就是他們搞的!說是什麽*不聽話'的懲罰 ..….…”嗯,人體實驗啊。
安知真心想,那可真是湊巧。
當然,在她眼裏,為了人類的認知進步,以罪人的性命為代價進行實驗;與為了一己私欲,二者性質截然不同。
安知真從不認為自己是錯誤的,所以她能坦然安慰道:
“他們對你實行的,無疑是令人不齒的邪惡行徑。”
“是的,就是這樣!但他們的勢力實在太過龐大,隻憑我一個人無力對. …….”
“我對你的話很感興趣。要和我走嗎?
比‖
對方的瞳孔中燃起了希冀的光芒,拚命點頭。
“冬生,我這邊就先拿下一個了。”
女人的聲音在岑冬生腦海中響起。男人點點頭,接著將目光望向最後一位偷渡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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