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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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他確實懂個屁!(兩更合一求月票)

    鍋子咕嚕咕嚕冒著泡。

    哪怕還未吃上一口,但隻聽這動靜,就能夠驅散深秋的寒。

    阿薇放下筷子,倒也沒有回避這個話題,隔著氤氳熱氣看向沈臨毓。

    話是沈臨毓跳起來的,可他看起來反倒比阿薇更緊張些。

    語氣與姿態更是十分懇切。

    “你先耐心聽我說。”

    “相看、賜婚、定期之類的,是母親用來說給聖上聽的由頭。”

    “事情既辦成了,便不會用由頭來借題發揮。”

    “你不用為此為難,不想應就不應,原本就說過了、就是“隨你’的事兒。”

    “沒有人會用那由頭來逼你。”

    “母親不會。”

    “我更不會。”

    阿薇眨了眨眼睛。

    她自問知道郡王爺性情,這番話也依舊算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不是以退為進,王爺如何想、就是如何說,這一點上,阿薇還是十分信任他的。

    仔細看沈臨毓狀況,語速平穩安定,不急不躁,但與平日比起來,也透出了些許拘謹與緊繃。這讓阿薇不由失笑出聲。

    “王爺讓我“耐心’,怕我情急之中曲解了你的意思,但是,”阿薇頓了頓,指了指沈臨毓,“王爺反倒如此緊張,你現在這樣,算得上正襟危坐。

    以我先前東一句西一句聽來的,王爺在禦書房麵聖時,恐怕都比此刻閑適。”

    沈臨毓聞言一愣,感受了下自己正兒八經的姿態,歎道:“你說得對,確實緊張了,但我說的話、都是真心話。”

    阿薇問:“當真這般豁達?”

    “也不算豁達,”沈臨毓思忖著道,“強扭的瓜不甜。

    本就該你情我願,一輩子的事,總是慎重些好。

    況且,阿薇姑娘就算暫時拒絕了,隻要不是與我斷了往來,我都還有機會。

    你若是有什麽想問想說的,也隻管開口。

    男未婚、女未嫁,時日久了,或許你就改想法了。”

    阿薇又問:“我若遲遲沒個想法呢?”

    “辛苦下廚的是你,我這個飯搭子或是出錢、或是偶爾出些食材,說來說去也是我占便宜,”沈臨毓道,“如此不礙著其他人,也無不可。

    等真礙著了,我也算用不惹你嫌的方式盡了力,將來想起來,有遺憾、卻不會後悔。”

    鍋子裏的水已經完全開了。

    沈臨毓說了不催,便是什麽答案都不催。

    不催婚事、不催回應,他自己把態度向阿薇姑娘表明了,餘下的便是等待“宣判”。

    拿起筷子,夾了一片兔肉入鍋。

    輕輕涮了涮,肉變了色,應了“撥霞供”的名頭。

    沈臨毓沾了醬,入口細細品了品:“好吃。”

    他是一個極好的飯搭子。

    禮數好,卻不會給人一板一眼的感覺,反倒是看起來吃什麽都香,讓同席的人也開了胃口。會說飯菜好吃,多問兩句能說出子醜寅卯,卻不會誇誇其談,吃個菜就引古論今,沒完沒了。阿薇看著他動筷,不由想起陸念說過的話來。

    一道生活的人,不管是母女、兄弟、還是夫妻,首先得能吃到一塊去。

    陸念身體最差的時候,幾乎吃不進去東西,後來能一點點調養過來,除了阿薇的手藝之外,也是阿薇和聞嬤嬤吃飯看著就香。

    陸念對陸駿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嫌棄,也不能否認的一點是,陸駿“吃相”好。陸駿不能把飯菜誇出花來,但他吃得香、很捧場。

    小時候陸念看他那悶頭吃飯的樣子就來氣,罵他“沒心眼”、“沒心腸”、“一個包子能騙走”、“活該被人賣了”。

    現如今再看,就成了“偶爾拿他下飯也將就”。

    想到這些,阿薇眉宇間神色舒展。

    她也夾了一塊肉,看著它在水中變色,這才道:“先讓我認真想一想吧。”

    這一年裏,阿薇和沈臨毓的往來、交集,全部離不開巫蠱案。

    她對沈臨毓的信任、認同、感激都來自於此,夾雜在一塊,其中有多少是心動,又有多深,現在或許就是個把它們都梳理順的好時機了。

    沈臨毓抬眸看她,依舊坦蕩,應了聲“好”。

    這話題點到為止。

    待吃完了,沈臨毓才又詢問起正事。

    “再過幾日就是巫蠱案中蒙難之人的十年忌日了,當年大部分埋在了小河村後山上。”

    “前幾年有幾家沾親帶故的來遷墳,多回了舊籍,也算歸故裏、入土為安。”

    “但也有金家那樣不曾遷,隻重新立碑的。”

    “大哥的意思是,所有不曾遷走的,他主持修繕。”

    “金家、太師的碑,是你來立,還是他以學生的身份立?”

    阿薇抿了下唇。

    她知道太子的意思。

    “我要做回金殊薇,”阿薇輕聲道,“我得把餘如薇的名字還給阿薇姐姐,她也需要入土為安。從前母親接受不了,也不願立碑,前陣子她想開了,我們商量過給阿薇姐姐尋個好地方。

    仇都報了,人也要向前看。

    母親是,我也是。”

    沈臨毓歎道:“我知道你會這麽選。”

    十月的最後一日。

    設計了巫蠱案的李效、李巍、李崇等人伏法。

    沈臨毓主持了行刑,正時辰時,他往法場外的一小樓看去,看到了靜靜看著的阿薇與陸念母女兩人。結束後,他回宮複命。

    李嶸就在永慶帝寢宮,有要事的臣子禦前回話,不耽誤他聽政,也不妨礙他伺疾。

    至於病床上的永慶帝是什麽心境,李嶸不在乎。

    李嶸對沈臨毓道了聲“辛苦”。

    沈臨毓上前看永慶帝,道:“您放心,想害您的都已經上路了,您比他們都活得久。”

    永慶帝“啊啊”兩聲。

    饒是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上李嶸、沈臨毓的當,但每一次都還是會被氣到。

    尤其是沈臨毓,他這張嘴想氣人的時候,能讓永慶帝眼冒金星。

    十一月初二。

    小河村後山上立起了新碑。

    阿薇忙乎了很久,做了長輩們愛吃的菜,一身白衣在墳前坐了很久。

    “從今兒起,我又是金殊薇了。”

    “去年為姑母開棺時,我就想過、早晚要給你們重新立碑做墳,你們看,我做到了。”

    “我是不是長得和你們以前期望的很不一樣了?”

    “那年逃得匆忙,也不曉得有沒有好心人收殮爹爹娘親,又讓他們停在何處。”

    “等來年,我想去一趟中州,把他們也接回來,一家人就要葬在一處。”

    沈臨毓沒有打攪她,遠遠站著。

    這日之後,陸念帶回來的女兒其實是金家孤女的消息也就慢慢傳開了。

    如此一來,再回頭看這兩母女回京後的一連串舉動,起先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之處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當然,也讓人意味深長。

    那些猜測明麵上無人掛在嘴邊,背地裏總有嘀嘀咕咕。

    陸致在書院裏聽了消息,急急到了廣客來。

    “你不是我表姐,”他問,“那我表姐呢?我總不會沒有表姐吧?”

    阿薇剛炸好一鍋小麻球,夾了一隻熱騰騰的給陸致。

    陸致二話不說接過去,燙了手、燙了舌頭,最後燙到了眼睛,眼眶紅通通的:“我表姐她、是不是已經………

    阿薇沒有隱瞞:“是。”

    陸致嚼吧嚼吧麻球,口齒不清地問:“她、她吃過你做的吃食嗎?”

    “吃過,”阿薇頷首,“隻吃過一次。”

    那是餘如薇的回光返照,她難得有了些胃口,每個菜都嚐了、誇了,比她往日吃得多得多,卻還是遠遠比不了康健的同齡姑娘的食量。

    陸致抹了一把眼睛,手指間的油沾到了臉,視線模模糊糊的。

    “那她好沒有口福……”

    這廂陸致在問,那廂,陸駿也在問。

    震驚、不解、疑惑,各種情緒翻滾上來,與他的混亂相反,定西侯則平靜許多。

    或者說,滿麵悲痛、卻不意外。

    “您知道?”陸駿問道,“她是金家的阿薇,那餘家的呢?大姐的阿薇呢?

    大姐信上說阿薇打小體弱多病,難道是騙我們的?

    不對啊,她早年的家書上提到生了個女兒,那時還沒有巫蠱案呢。”

    陸駿自問沒有記錯。

    大姐遠嫁後,最初時一年送兩封信回來,沒幾年變成一封,再後來就斷了,直到餘家出大事才送信求助“信上確實提過的吧?”陸駿再問。

    定西侯沉默,眉宇之間全是鬱色。

    桑氏先一步反應過來,雙手掩住嘴,睜大眼睛不敢出聲。

    陸駿追著問,然後,一個念頭從腦海裏閃過。

    那個瓷罐!!

    大姐每日供奉,很是小心。

    誰也不能碰,大姐甚至講過,餘家誰不信邪去碰,誰就死路一條了,神神叨叨,嚇人得很。除夕團圓飯,熱騰騰的餃子上桌先擺到大姐麵前,她夾了十六個擺在盤中,供到瓷罐前。

    那些稀奇古怪的規矩啊……

    耳邊,是大姐那日尖銳的聲音。

    “這是阿薇的命!你懂個屁!”

    那是,阿薇的,命。

    原來、原來是這麽一個意思。

    哈、哈!

    他確實懂個屁!

    “是那小小的一瓷罐,對不對?”陸駿的聲音抖得很厲害,問定西侯道,“阿薇活過的,可她就隻剩下那麽一點了,對不對?

    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回事?

    就因為體弱多病?”

    定西侯重重抹了一把臉,哽咽著道:“她寫信回來的時候……阿薇不是病,是毒,娘胎裏就中了毒………

    定西侯說得很慢,情緒起伏之下,說得其實也沒有那麽明白。

    可陸駿和桑氏都聽懂了,聽得淚流滿麵。

    陸駿喃喃道:“難怪她瘋了……”

    他想起了陸念那表層烏黑的頭發裏頭、被遮擋住了的數不清的白發。

    若不是經曆了那些,又怎麽會少白頭?

    她在蜀地、在那吃人的餘家……

    陸駿重重地捶了一下胸口。

    有一回,阿致問過他。

    “舅舅從外祖家進京探親,為什麽父親您從未去過蜀地?”

    他那時候怎麽說的來著?

    “進京很常見,四方朝聖,便是京中沒有親人也會進京,不似蜀地,太遠了。”

    “再說,你姑母那人……”

    當時,繼母的真麵目還沒有被拆穿,他依舊煩著陸念。

    可現在,陸駿不住想,為什麽呢?

    十幾年裏,他為何從未踏足過蜀地?

    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還是他根本不想要那麽一個姐姐,以至於他不知她的蜀地過得如何,從沒有見過真正的餘如薇。

    這世上,見過真正的阿薇、記得她的,還剩下幾個人?

    陸駿是後悔的,卻也感受了追無可追的茫然。

    倏地,他明白了陸念那次發瘋拔劍時,光著腳踩出一地血印子,卻四顧惘然的感覺了。

    那是恨得要報仇、卻沒有仇人了。

    餘家該死的都死了,岑家也沒有人了。

    若不是有金家阿薇支撐著,大姐當時就尋不到個方向了。

    哦。

    還有他。

    “你恨我!你說過你恨我!”

    “你罵我打我踢我,怎麽樣都行,你別這個樣子、別這個樣子。”

    “你沒有撒氣桶,你找我啊!我給你出氣,隻求你把劍放下來。”

    他當時算是歪打正著了吧?

    可他怎麽就,隻剩下那麽點破用場呢?

    思及此處,陸駿不顧自己哭得慘兮兮的樣子,急忙去廣客來尋陸念。

    陸念在雅間裏,午後日頭不錯,她睡了個好覺。

    因此,當陸駿情緒激動、顛三倒四地說著他的愧疚和辜負時,陸念難得沒有的、沒有覺得呱噪和煩悶。她就靠躺在榻子上,左耳進、右耳出,隨便陸駿說什麽。

    等耳邊的聲音總算停下來了,陸念才眯著眼打了個哈欠。

    “沒關係的,”她的聲音是難得的平和,“阿薇也不記得你,她從沒有想過,在遙遠的京城,她還有外祖父,有舅舅。

    她的生活很簡單,努力活下去,多活一日是一日。

    因為她隻有我,而我也隻有她。

    她堅持到了另一個阿薇走到我身邊,才總算放下心去了。”

    陸念的聲音裏沒有埋怨與責備,她隻是陳述事實。

    隻是這個事實,讓陸駿越發內疚不已。

    “那以後呢?”陸駿抹了把臉,小心翼翼地問,“我是說阿薇不在了,金家的阿薇有一天也要嫁人、會離開你,你……”

    陸念轉過頭看他,不假思索地道:“我啊?我要開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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