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首頁

47.第47章 都爛了,一塊爛了!(兩更合一)

    第47章 都爛了,一塊爛了!(兩更合一)

    馮家老太太從年輕時就節儉,不愛點蠟燭油燈,盡量用自然光。

    這一刻,她看不清楚孫兒的臉了。

    晨光落在馮遊的身後,他整張臉隱在背光裏,隻有輪廓。

    “……”

    張了張口,老太太想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喉嚨裏又麻又熱,像是凝起了一團火。

    老太太低下頭,看了眼她剛剛失手打碎的碗,兩條胳膊控製不住地顫抖。

    她想控製住自己,卻發現做不到。

    她隻能再去看馮遊。

    有那麽一瞬,老太太看到的是馮正彬的影子。

    她這個寶貝孫兒,與兒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幾年看著他一點點長大,馮家老太太仿佛又看了一回兒子的成長。

    好幾次她都和孫兒抹眼淚說,見他如今念書方便、吃喝隨心,當真又激動又內疚。

    激動兒子奮鬥來的好日子,內疚以前讓兒子吃了那麽多的苦。

    眼淚在渾濁的眼眶裏滾動著,馮家老太太努力著,卻隻發出了“啊啊”的動靜。

    她徹底明白過來。

    孫兒不是兒子。

    馮遊不是馮正彬!

    滿腔怒火中,老太太朝馮遊撲過去,可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四肢,斜著摔倒在地上。

    胸口撞到了椅子上,痛得她齜牙咧嘴。

    伺候她的嬤嬤徹底傻了眼,半天沒有回過神,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醒過來扶人。

    “您病了,”馮遊溫聲道,“您要好好養病。”

    老太太瞪著雙眼,看到徐夫人進來,一腔怒火有了方向。

    她動不了、說不出話,卻不妨礙她眼神飛刀、刀刀剮向兒媳。

    讓她最心疼的孫兒來送甜湯,她怎麽會防備?怎麽會拒絕?

    她因為喪子而撕裂的心被年幼的孫兒拚湊起來,她滿腦子都是為兒子報仇、為孫兒撐起一片天,她如何想得到那碗甜湯是毒藥!

    定是徐氏這個毒婦!

    定是她讓遊兒這般做的!

    徐夫人看懂了婆母的眼神,眼淚不管不顧流著,她顫聲道:“我沒有……”

    馮家老太太豈會相信?

    她恨不能用眼神活剮了她!

    徐夫人又看馮遊:“你、你從哪裏得來的辦法?你怎麽能……”

    “為什麽不能?”馮遊反問,“您說的,不能讓祖母去和衙門鬧,不能讓衙門查下去。”

    徐夫人忍不住尖叫道:“可我沒讓你這麽對她!你才幾歲?你……”

    “您不也沒有阻止我嗎?”麵對母親崩潰邊緣的指責,馮遊亦激動起來,“您明明看出我拿的食盒有問題,您沒有攔!

    您質問我做什麽?我是馮正彬的兒子!

    馮正彬殺妻,我毒害祖母,很奇怪嗎?”

    “你怎麽能?你怎麽能?!”徐夫人幾乎穩不住身形。

    馮遊笑了起來,是孩童的天真,和不像孩童的殘忍:“不然等著衙門把馮家查個底朝天嗎?

    父親是被政敵謀害的,殺妻也是政敵陷害的。

    我們應該克製有禮地讓楊大人多調查,而不是讓祖母吵著鬧著把順天府惹煩了!

    他們很忙的,查不明白就得擱下,三個月半年也就過去了。

    父親是被害的、隻是衙門尋不到凶手而已,我不是殺人凶手的兒子,我還要繼續念書……”

    馮遊念個不停。

    他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風頭平息下來,若父親的名聲依舊影響他,那他們就回老家去。

    消息傳不了那麽遠,他也可以記名到馮家近親名下,再不行他改姓徐,等將來他金榜題名、做了大官,他再重啟這案子。

    那時候,父親的死,由他說了算!

    他還小,他絕不會頂著汙名過一輩子!

    徐夫人蹲下身去,痛苦極了:“遊兒,你怎麽會長成這般模樣?!我把你生下來,不是要讓你……”

    “我沒有讓您生我!”馮遊雙手握拳,“我沒得選!我要是選,怎麽會選投胎到殺人犯的家裏!是你們逼我這麽做的!”

    徐夫人難以置信。

    這已經不是她那個以父親為榮的兒子了。

    她能理解兒子對父親的失望,但她理解不了兒子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對老太太……

    “母親,”馮遊看著徐夫人,“您要繼續過好日子,就得支持我,反正您也不是頭一回做幫凶了。”

    “什麽、幫凶?”

    “前頭那位夫人的死,您難道不是幫凶?”馮遊問。

    徐夫人叫道:“我根本不知情!”

    “那您為什麽一直不嫁人?”馮遊問,“我想不明白,您是父親的表妹,您一直不嫁人、一直來家裏走動,您想讓那位夫人對您說什麽、做什麽?

    不主動,不生事,就是無辜的嗎?

    我不認為是這樣。

    要是再來一回,剛才在院子裏,您會阻攔我嗎?”

    徐夫人啞口無言。

    她不曉得要如何自辯,或許意識深處,她接受了兒子的指控。

    她也是有罪的。

    思緒最混亂的時候,徐夫人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他們都還在家鄉,馮家供著表兄在鎮子裏尋了私塾念書。

    一開始有別人笑話他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

    窮苦人就是窮苦人。

    馮正彬怎麽可能靠念書翻身?

    可笑極了!

    等馮正彬成了童生、秀才,他們不敢再笑他,轉頭笑起了徐家。

    徐家怎麽能指望靠托舉馮正彬來飛黃騰達?

    窮親戚一輩子是窮親戚。

    最終,馮正彬高中了,徐家也搭上了東風。

    她遠離了那些見不得人好的鄉鄰,她成了官夫人。

    徐夫人堅信他們一家都與眾不同了,徹底走出了舊日困境,可以成為人上人。

    但現在,麵對著冷漠又凶狠的兒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

    爛的。

    一家老小,從根子裏就是爛透了的!

    自私自利自始至終都刻在每一個人的骨子裏。

    婆母、夫君、兒子,甚至還有她自己,一家老小、誰都一樣。

    附骨之疽,一脈相承。

    那就都爛著吧!

    徐夫人的眼淚流幹了。

    她睜著酸脹的眼睛,與那嬤嬤道:“愣著作甚?扶老太太去床上靜養!再將地上收拾幹淨!”

    嬤嬤眼神瞥向馮家老太太。

    “給你發月俸的是我、不是老太太,”徐夫人又道,“你分得清嗎?”

    嬤嬤打了個寒顫,忙不迭點頭:“奴婢分得清。”

    事已至此,她也不管老太太配合不配合,直接將人扛起來塞回床上。

    老太太氣得要發瘋,張著嘴歇斯底裏“啊啊”大叫。

    徐夫人跟著進了寢間:“您隻要好好養著,不會虧了您吃喝,但您若是一定要鬧,別怪我不留情麵。”

    馮家老太太的叫聲像要掀翻了屋頂。嗓子痛得厲害,她顧不上,隻能靠此發泄心中沸騰的憤怒。

    “能怪誰呢?”徐夫人走到床頭,居高臨下看著那張氣憤到扭曲的臉,看著看著,她咧開嘴笑了起來,“您剛才也聽到了,是遊兒自己想動手。

    從您和夫君害死金氏那一刻起,馮家的路就注定了。

    我了解您的。

    最先動手的一定是您,您籌劃著殺金氏,您讓夫君幫您一起。

    您養出來的好兒子又給您養了個好孫子。

    這是馮家應得的!是您應得的!

    那個詞是叫‘咎由自取’吧?”

    馮家老太太幾乎把眼睛瞪裂了。

    什麽叫她應得的?!

    她一輩子勤儉,起早摸黑供兒子念書,讓一家人到了京城。

    她為什麽要殺金氏?

    還不是為了為了正彬,為了馮家?

    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怎麽能被金家拖累?

    他們又不是什麽有底氣的人家,根本經不住那種波折。

    說來,這能怪他們嗎?

    正彬當時隻是一個小小的六品官。

    要是太師早早把正彬扶起來,讓馮家在官場上有頭有臉,他們固然救不了太師,但勉勉強強能保一保金氏。

    她是討厭金氏不假,但金氏當時懷著孩子,那是她的大孫子!

    但凡能保,她才舍不得傷了她的大孫子。

    她的一生奉獻給了兒子、奉獻給了馮家,她是馮家的功臣!

    可老來她得到了什麽?

    她的命好苦啊!

    兒子死亡的悲痛、孫子背叛的惱恨、不能言語和動彈的恐懼,所有的負麵情緒節節攀升,裹挾著她,血氣直衝腦海,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斷開了一般,老太太兩眼一翻,氣得昏了過去。

    徐夫人笑得前俯後仰:“您看,這就是您說的好果子呀!”

    這一刻,她覺得好暢快。

    沒有惴惴不安,沒有進退不得,她渾身都是力氣、直直投入了麵前的泥沼之中。

    誰也沒比誰高貴。

    都爛了,一塊爛了!

    徐夫人走出正屋。

    馮遊站在院子裏,仰著頭看天,不曉得在想什麽。

    “遊兒,”徐夫人走過去,柔聲細語地問,“你祖母病得好重呢,是不是該給她請個大夫?家裏還得置靈堂,等把你父親接回來,家裏得辦喪事。好多事情哩。”

    馮遊扭頭看她。

    明明臉上全是眼淚痕跡,表情卻是笑著的,滿滿都是雀躍,兩者合在一塊,滑稽極了。

    馮遊便問:“您這麽高興做什麽?”

    徐夫人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對,我不能高興,我現在是傷心的。”

    說著,她用雙手把唇角往下扯。

    “你放心,”她道,“我很會哭的,我最擅長的就是哭了。”

    兩刻鍾後,醫館大夫上門。

    馮家老太太還未醒。

    大夫診斷時,徐夫人摟著兒子站在一旁,泣聲道:“夫君走得突然,婆母傷心極了,就這麽倒了下去……”

    “似是偏枯之症,”大夫道,“勉強能保住性命,但往後恐是要常年臥床。”

    徐夫人垂下了眼簾。

    誰也看不到,她眼底亮起來的光。

    午後,順天府來馮家問話,這才曉得老太太倒下了。

    楊府尹一個頭兩個大。

    一位侍郎自殺,偏又牽連著另一案子,早朝時聖上很是關注,滿朝文武議論紛紛。

    他能斷言,不用三五天,滿京城老百姓都會談論馮正彬謀害發妻。

    畢竟,朝堂傾軋,普通百姓談不明白,夫妻紛爭、婆媳矛盾才是經久不衰的話題。

    即便那位發妻的身份有點敏感,但她是馮家媳、是高門女的背景還是讓人很有談興。

    十月二十二。

    曾經是巫蠱案下宣判的時候。

    阿薇坐在街邊的一家餛飩攤子上,垂著眼不說話。

    這幾日,陸念的狀況一直不太好,阿薇本不想出門,但陸念催著要聽她說外頭進展。

    阿薇拗不過她,便帶青茵出來,留下聞嬤嬤照顧陸念。

    這攤子離馮宅所在的胡同很近,邊上是賣早點、麵食的鋪子,還有做肉菜買賣的,臨近的幾條胡同的人家都在這一帶買日常吃食。

    因此,也是婦人們的聚集閑聊之地。

    青茵被阿薇要求著一道坐下。

    表姑娘在自顧自出神,青茵也坐得不自在,好不容易等餛飩上來,她才鬆了一口氣。

    比幹坐著強。

    阿薇拿著勺,輕輕攪動著,心思落在隔壁桌子嬸子們的交談上。

    “馮家那老太太,當真癱了?”

    “這能有假?大夫去了,衙門的人也去了,都說她一動也不會動,除了‘啊啊’叫,話也不會說。”

    “偏枯對吧?我以前鄰居得過這個,整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全要人伺候,很難好起來,伺候不周全還長褥瘡,一塌糊塗。死又死不了,痛苦的哦!”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她兒子沒了,兒媳婦當家,孫子又小。”

    “可憐啊!兒子就這麽死了。”

    “可憐什麽?不都說她和她兒子殺了前頭那妻子嗎?要不然她兒子為什麽選在殺人的日子上吊?”

    “真的殺了嗎?”

    “我猜是錯不了,我認識的一娘子就住在馮家以前住的那條胡同裏,她說那老太婆難弄得很,還三五不時叫親戚家的姑娘到家裏來,喏,就是馮家現在這個兒媳婦。她和馮侍郎年紀相仿、卻是頭婚,你們就曉得她當時多大年紀了還沒嫁人了,你們說說,她和前頭那位婆媳關係能好嗎?”

    “那也不至於殺人吧?”

    “沒殺人,馮侍郎怎麽死了?還是報應哦!”

    “衙門怎麽沒抓人回去?”

    “躺床上了,連人帶床抬回去給她養老啊?”

    “所以說,還是要門當戶對!”

    “我家有兩個要說親的姑娘,真真愁死我了。”

    氤氳熱氣冒上來,阿薇眨了眨眼睛。

    看吧,還是公平的。

    她給姑母與年年報仇。

    她要馮正彬的命,也要他聲敗名裂。

    至於那個老太婆,偏枯?

    阿薇咬了一口餛飩。

    皮薄肉不少,入口帶著鮮。

    她細細咀嚼又咽下,偏著頭想:果然還是借到刀了。

    都是母親用血淚淌出來的經驗。

    馮家裏頭這道口子開了,刀刃見了血,那就絕不會止在這裏。

    誰也別想逃出去!

    全員惡人。

    ——

    感謝書友20220911135858822、小院子的打賞。

    (本章完)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