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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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3章 一家子豺狼虎豹(兩更合一)

    第73章 一家子豺狼虎豹(兩更合一)

    那是一副沒什麽出奇之處的棺材。

    應是刷過一道漆,卻沒有雕刻任何紋樣,在地下埋了那麽些年,棺木四周略顯鬆散。

    看得出來,當時收殮入葬都很簡單。

    青茵下意識地往阿薇身邊又靠了半步,小臉白著:“表姑娘……”

    她沒有把後頭的話說出口,就見她們姑娘把一物直接塞進了她的口中。

    一股濃鬱香氣在口中迸發開來,青茵眨了眨眼,不解地看著阿薇。

    “是蘇合香丸,含著就好,”阿薇又從小瓷瓶裏倒出一顆來,“你莫要怕,一來你不曾害過她,二來你剛剛還給她擺供品,金夫人泉下有靈,隻會護著你、而不會傷你。”

    青茵聞言,不由看向站在另一側的徐夫人母子。

    也是。

    馮家還有人在場,今日最該心裏發毛的、肯定不該是她這個別人家的丫鬟。

    見青茵略放鬆了些,阿薇也把香丸含到了口中,壓在舌下。

    勞力們換了手上把式,提著撬棍撬開了棺蓋,頃刻間,濃鬱的味道衝出來,像針似劍,劈頭蓋腦、皮肉哆嗦。

    即便也有準備,還是叫他們紛紛掩著鼻子不住後退開。

    有不擅長應對的,已然跑到無人處彎下腰嘔吐了。

    青茵這才明白了蘇合香丸的好。

    這味道霸道,初初入口也是直達天靈,激得人不舒坦,等開了棺蓋,亦是這種霸道把那棺木裏的味道強壓了下去,叫人起碼口鼻之間有股子香味在。

    雖不可能視那叫人作嘔的味道為無物,但好歹能堅持,麵上不至於露出不得體的神情來。

    青茵再看徐夫人那兒。

    馮遊的臉都憋青了,而徐夫人卻比白芨漿子都慘白,拿帕子盡量當著母子兩人的口鼻。

    直到王爺那親隨送了藥瓶過去,兩人各飲了一口後,五官皺起,半晌才微微有些緩解之色。

    沈臨毓自己拿著藥瓶過來。

    觀主仆兩人麵色如常,他便沒有遞上手中之物,隻問:“餘姑娘備了什麽?”

    阿薇便把自己的小瓷瓶遞給他。

    沈臨毓聞了聞便有個答案,短笑了聲:“你倒是準備齊全。”

    “我說過的,我見識過開棺驗屍。”她口中含著香丸,咬字不如平日清楚。

    落在人耳朵裏,帶出了幾分粘糊之感。

    沈臨毓把瓷瓶還她,忍笑道:“就因著不方便說話,所以衙門裏都不能含香丸,隻能用刺激的湯藥。”

    不方便的阿薇就此也就不說話了,隻靜靜看著仵作上前,從棺木中收殮遺骨。

    邊上放了兩大盆清水,鋪好了一張竹席。

    仵作有條不紊,取一根骨頭清洗一根,仔細觀察後、依照在人體中的位置擺放在竹席上。

    這道工序頗為費時,也很考驗人。

    仵作姓邱,在京畿一帶衙門裏很有名氣。

    “聽說幼時就對這些感興趣,到十八歲自梳、跟著她師父正式入行,一晃也半輩子了。”

    “她是女子,若是女眷需要驗傷,找她最是方便,起先和行醫似的驗活人,後來驗屍體,做事心細又穩當。”

    “不管是順天府,還是京郊縣城,遇著案子都願意尋她,就算自己衙門有仵作,遇著難症亦會聽她意見。”

    “先前還有遠地的州府處置棘手大案時請她過去。”

    阿薇一邊看那邱仵作做事,一邊聽沈臨毓介紹。

    待所有骨頭排列好,邱仵作站起身來,緩了緩發硬的腰背,衝沈臨毓頷首。

    沈臨毓走過去。

    阿薇見狀,也跟了兩步,近處看遺骨,也聽仵作的話。

    “王爺且看,盆骨寬大,這是生育之相,而且,盆中還有未分娩的孩子的骨頭。”

    “嬰兒不比大人,有些細小骨頭融了泥土,隻餘這大致模樣。”

    “大人的腿骨、肋骨等處有細小的裂縫,那棺木隔著遠看不清楚,其實底麵有破口,應是蟲子一類的啃開了,骨頭上的裂縫是生前造成的,還是死後叫蟲子老鼠齧啃,得驗完才能確定。”

    阿薇垂著眼看那竹席上的大小遺骨。

    邱仵作用細線串起了骨,以免輕易就散開。

    白骨羅列,阿薇不覺得瘮人,隻是心酸。

    她的姑母和表弟,她那麽多的親人,到最後也就隻餘下這麽一堆白骨。

    真說起來,阿薇其實不記得姑母的音容笑貌了,即便見著她的遺骨,也無法勾畫她曾經模樣,唯有止不住的心痛。

    這也是阿薇沒有讓聞嬤嬤來的緣由。

    聞嬤嬤真真切切記得姑母,又是感性之人,萬一忍不住大把大把落淚,終是不合適。

    沈臨毓和仵作道了聲“辛苦”,便示意徐夫人上前:“夫人也看了,從這舊墳裏啟出來的,是金夫人無誤吧?”

    徐夫人咬著嘴唇,唉聲道:“也隻有從出處判斷了。”

    家屬確認,邱仵作繼續。

    先前挖好的土坑早燒得熱了,她指揮著勞力滅了火,搬走了坑裏的柴炭,又均勻往裏潑進去兩升酒、五升醋。

    熱氣一下子折騰起來,肉眼可見,且酒醋混合的味道比先前開棺還要刺激。

    徐夫人實在吃不消,趕緊往邊上退開。

    阿薇舌尖用力,狠狠往下壓了下蘇合香丸,幾種味道交雜衝腦,她穩住了心神,讓開些路,方便衙門做事。

    “且小心些!”邱仵作說著,指點著勞力將竹席挪到坑裏,再用草席蓋住。

    熱氣依舊再湧動,這便是蒸骨了。

    之後,又是漫長的等待,直到那邱仵作摸了摸地皮,確定冷下來之後,她才揭開了草席。

    勞力把竹席又抬了出來,平整放好。

    馮遊心跳如擂鼓,沒有聽徐夫人的話,站到了最前頭,瞪大眼睛看著白骨。

    徐夫人擔心他,也跟過來看。

    左看右看、看不出這些骨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她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失敗了就好!

    失敗了才好!

    今日開棺,底下村子裏有不少百姓來湊熱鬧,清理、蒸骨這麽長的時間,陸續來了幾十人。

    徐夫人甚至聽見有人閑聊,說是從邊上其他村子過來的。

    這叫她很是提心吊膽。

    畢竟,這是遊兒和馮家翻身最好的機會了。

    看似風險十足,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鎮撫司查不出問題,就得出告示澄清,公有公文,私有百姓的傳言。

    隻要會影響到遊兒的將來……

    “是不是無事了?”徐夫人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迫切想要向兒子尋一個答案。

    馮遊咬著牙搖了搖頭。

    衙門說要開棺驗屍,他不懂其中內情,怕鎮撫司詐他們,更怕官府指鹿為馬、胡亂說道一番下決斷,因而特特去尋了些這方麵的書籍,來來回回反複看。蒸骨之法,他自是看了的,但具體判斷,馮遊隻明白了點皮毛。

    那點皮毛,此刻便是給自己鼓氣都不足夠!

    果然,馮遊看到那親隨給仵作遞上了一把紅紙傘。

    冬日午後,陽光明媚。

    這會兒風不大,日頭曬得人還有些暖。

    紅紙傘搭在了竹席旁,擋去直直落在遺骨上的陽光。

    馮遊的喉頭滾了滾。

    他不曉得該看那一節骨頭。

    前頭這位夫人,若是死前受過傷,她到底傷了哪裏?

    這一刻,前幾日看著書籍時隱隱冒出來過的後悔情緒瞬間滿溢。

    父親死了,知曉答案的隻可能是祖母。

    祖母自那日後,不會說話,動彈不得,神智恍惚。

    偶爾有幾刻清醒,“啊啊啊”的,眼神陰毒是在罵人,罵他、也罵母親;淚流滿麵則是討饒,想求一個了斷。

    馮遊去看過兩三次,實在覺得沒意思得很,便不再去了,也叫母親少去。

    事到如今,哪裏還需要做什麽晨昏定省的好媳婦?

    也就是這幾日後悔,馮遊又去了幾次,但他不可能從祖母那裏得到答案。

    早知道,下毒之前問問明白了!

    那他就可以早早看清楚,而不是隻能站在這裏,等著仵作下判斷。

    邱仵作依照先前的判斷在傘下驗骨,不多時,便發現了端倪。

    沈臨毓蹲在她身旁,照著她的指點看去。

    “這裏有血蔭,還有這裏。”

    邱仵作聲音不重不輕,馮遊聽得明明白白,血蔭兩字直叫他渾身發涼。

    再顧不上別的,他匆匆再往前,腳下一錯、身子撲出去。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眼看著馮遊要倒在竹席上,沈臨毓眼疾手快抄起紅紙傘,傘麵向前一推,整個頂在馮遊的肚子上,將人往後頂了個四腳朝天。

    穆呈卿拎著領子、把馮遊從地上拎起來,小雞仔一隻、放到母雞邊上。

    “小公子,”他拍了怕手上沾上的灰,“仵作都已經看到了血蔭,你把遺骨弄亂、壓損了都沒有用。”

    馮遊麵如死灰。

    他當真沒有那般想法,的確是不小心絆了腳。

    正欲辯解幾句,卻聽見邊上紛紛議論聲,七嘴八舌,句句尖銳。

    “才多大的孩子,那麽多心眼。”

    “兒子像老子,他爹殺妻,他能純良才怪。”

    “何止殺妻,還一屍兩命,沒聽仵作說的嗎,那肚子裏有孩子骨頭!都是成了型的孩子,多狠的心!”

    “當初埋在這裏後,他爹一次沒來祭掃過,別家陸陸續續都親友尋來,隻金家孤零零的,明明嫡親的女婿就在京裏當官,過來也就一兩時辰的事!”

    身邊,徐夫人狠狠抓住了馮遊的手,小聲問:“血蔭到底是什麽?”

    那幾本書,她確實看了,但與她而言太過晦澀,一知半解,問遊兒、遊兒又十分不耐煩,以至於她稀裏糊塗的。

    不過,她聽得出狀況不好。

    還是邱仵作與她、以及不解的村民解了惑。

    “所以,有淡紅色印子的就是死前傷到著,像這根肋骨一樣?”

    “胳膊上雖有細小裂口,但傘下照不出顏色來,就是死後才有的,沒錯吧?”

    “那這位夫人,死前傷到的是胸口這裏的肋骨,還有腳背上也有印子。”

    “是不是跟剛那孩子一樣,走路踢著重物傷了腳麵,人撲出去,胸口落地……”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弄明白了血蔭,卻說不好成因。

    邱仵作道:“死者月份大,就算平著撲出去摔得狠了,首先壓地的也該是肚子,如此一墊、胸口肋骨不會摔傷。”

    除非是運氣特別差,麵前有一堅硬的高物,人撲出去,肚子不曾碰著地,胸口正好砸高物上。

    但從血蔭與骨頭上的裂隙來看,力道沒有那麽大。

    “那到底是怎麽傷到的?”有急性子的問,“一個大肚子,傷到了胸前的骨頭……”

    “直接捶打胸口,或者坐在孕婦身上,因著有肚子不好壓住,那凶手就往前坐了些,就在胸口這處,”邱仵作道,“死者掙紮,於是另有一人幫忙,狠狠壓住腳背,凶手沒有收著勁,致使死者兩處骨頭受傷。”

    話音一落,一片嘩然。

    “兩個人!合謀的啊!”

    “一個是她男人,還有一個呢?別不是一對奸夫淫婦啊!”

    徐夫人在嘈雜聲中搖搖欲墜,雙手摟著馮遊,幾乎是靠他支撐著才沒有倒下去:“不是我……我當時都沒有在那個宅子裏……”

    “不是你。”阿薇轉眸看著她。

    這一刻,阿薇比自己意料中的要平靜得多,許是早就料想到了姑母臨死的痛苦,許是她更明白這裏絕對不是她能哭的地方。

    她的呼吸很平穩,隻從語調裏透出了些旁觀者該有的憤怒:“另一個是馮正彬的母親了吧,母子一塊,殺了懷有身孕的兒媳,一家子豺狼虎豹!”

    徐夫人徹底站不住了,整個身子軟了下去。

    馮遊本就懵著,被她一帶,母子兩人一並摔倒在地,癱坐著沒有起身。

    他喃喃著:“會不會是碰巧,會不會就是那麽巧……”

    沒有人聽他的。

    他抱住腦袋,痛苦低叫起來。

    他說沒有用!

    得是祖母,祖母堅定不移地說金夫人當時不小心磕碰過!

    突然,一雙烏靴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馮遊順著抬起頭來,看清了站在他身前的人,胸前不由發痛。

    是那位拿傘推他的郡王。

    沈臨毓微微彎了些身子,似笑非笑:“你不必如此絕望,你父親祖母行凶,遠在你出生之前,說來也與你無關。

    你這輩子還長,關注己身,切記謹言慎行,莫做於法不容的事。

    我說這些不算晚吧?

    你沒有做過不該做的事情,是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潭一般,馮遊在這雙眼睛裏看到的不是好心勸解,而是審視與探尋,他仿佛在頃刻間跌入到了潭底,沉沉的水壓製住了呼吸,冰冷刺骨。

    以至於,連一個“是”字,他都磕磕絆絆,十分勉強。

    沈臨毓直起身,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又轉過身去,對上了阿薇的目光。

    “餘姑娘有事想說?”他慢悠悠走上前。

    阿薇稍稍斟酌,還是實話實說:“王爺,有沒有人說過,您有時說話也挺陰陽怪氣的。”

    沈臨毓:……

    感謝書友蘆葦微微笑哈哈的打賞,感謝紅袖書友一顆娜美子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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