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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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3章 妖魔鬼怪全炸個幹淨(兩更合一)

    臘月二十九。

    阿薇在小廚房裏為年夜飯做準備。

    要是想躲個懶,自然都可以都交由府裏的廚房,但阿薇習慣了置辦這些。

    前兩年,在蜀地那莊子上,逢年過節,都是滿滿一桌子。

    陸念那時候勸過她,一道坐下來吃飯的就她們三個人,不必如此操累。

    阿薇沒有答應。

    “哪怕人少,過節時也要有滿滿當當的一桌,看著喜氣、高興。”

    她這般堅持了,陸念也就隨她了。

    菜品一多,花的工夫也多,甚至得提前三五天就開始準備起來,該泡發的泡發,該熏製的熏製。

    阿薇正給給泡發的海貨換水,陸致就一邊進來一邊喚了聲“表姐”。

    “你怎麽同你母親說的?”阿薇問他。

    陸致摸了摸鼻尖:“我就說想看看你怎麽備菜,母親沒有多問。”

    阿薇聞言彎了彎眼。

    今兒是桑氏三十歲的整生辰。

    因著翌日就是除夕,廚房為年菜忙碌,桑氏便不願意單獨再為了生辰擺桌。

    回回都是簡單意思下,偶爾遇著沒有臘月三十的那一年,好日子疊在一起了,才會豐盛過個生辰。

    對母親的大日子,陸致一直記在心裏。

    前兩天就與阿薇說好,想當日請表姐教他做一碗長壽麵。

    “把手洗幹淨。”阿薇交代道。

    陸致進廚房,老實得很,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我母親的長壽麵是甜口的,她說她小時候、外祖母就是這麽給她做的,赤砂糖湯底,還有一個水潽蛋。”

    阿薇手上觀察著泡發的花膠的狀況,頭也不抬應道:“曉得曉得,你先前說過一遍了。”

    陸致擦手的功夫,毛婆子已經照著吩咐,把麵粉和水都備好了。

    阿薇便讓陸致動手,一邊指點他、一邊道:“竟然還真的決心從和麵開始,是我小瞧了你。”

    陸致悶聲道:“誰叫我沒錢了呢。”

    阿薇聽得一樂。

    早前舅娘責問陸致鬥雞贏來的錢都去哪兒了,陸致提過,除了同窗交際和自己的零嘴,他想存錢給母親買好些的生辰禮。

    那說辭到底是真心所想,還是挨罵時的靈機一閃自救,阿薇說不好。

    但今時今日看來,陸致的那份心還是誠的。

    舅娘把他存的銀錢全收走了,每旬又隻給很少的銀錢,夠陸致書院裏吃喝,想攢起來是癡心妄想。

    “錢沒有,但生辰還是要送禮,”阿薇道,“你親手做一碗麵送上,比什麽值錢的寶貝都叫舅娘開心。”

    當然,舅娘一句沒有多問就讓陸致來了,應當也是猜到了什麽。

    陸致頭一次上手,不太會用巧勁,還沒有和得三光,額頭上先出了一層汗,好在是要拉細麵,麵團不似手擀麵一般結實,稍費些時間也就好了。

    麵團抹油醒著,陸致擦幹淨手,搬了把小杌子休息。

    緩過了勁,陸致支著腮幫子,歎道:“孝順真難。”

    阿薇失笑:“這就難了?”

    “不是和麵,”陸致搖了搖頭,“對我來說,好像是容易的。

    母親是我的親生母親,她一直疼我關心我,我做錯了事,該打就打、該罵就罵,還逼著我去一家家賠禮,丟人是丟人,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那日黃宇家裏不講理,母親反擊時真的很凶,像母雞護仔那樣。

    我孝順她順理成章、天經地義。”

    阿薇放下了手中的事,轉頭看著他。

    心裏想著的是,陸念若聽了這番話,大概會感歎一句“小瘟雞會體諒老母雞的不容易了”。

    “可父親他……”陸致斟酌著用詞,想把自己的想法盡量準確地表達出來,“他本來似乎也沒有錯。

    他不知道岑氏祖母的真麵目,他從小跟著繼母長大,繼母對他也很好。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親娘都會對孩子好,也不是所有的繼母都是壞人……

    我孝順親娘,不用多想,但繼子女麵對繼母,卻得先分辨好壞,分辨錯了,就是認賊為母。

    所以,很難。”

    “要不然怎麽有一個詞叫‘繼母難當’呢?”阿薇道,“不是親生的孩子,尤其是年紀大一些的,很難對繼母親近起來。

    有得緣的,多用些心思,慢慢好起來,也有不得緣的,一輩子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舅舅當初太小了,且岑氏會裝,我母親嚷得大聲但她沒有證據,舅舅多年來向著岑氏並不稀奇。

    所以你看,我母親罵舅舅從來都是罵‘蠢’,卻不是壞。

    受人蒙騙是蠢,但執迷不悟就是壞了。

    舅舅嘛……”

    阿薇哼笑了一聲。

    陸駿還有些軟弱和逃避,所以遇著這般翻天覆地般的變化,他應對得很慢,左搖右擺。

    阿薇又與陸致道:“你比你爹機靈些。”

    陸致抿嘴,道:“那是我祖母,對父親卻是母親。”

    冬日醒麵不容易,長壽麵又要多醒幾次,等到能拉麵了,已經快中午了。

    阿薇讓陸致分了劑子,多次拉伸。

    “不用擔心拉得不夠細、不夠均勻,才第一回動手,你要拉得又細又光滑,廚娘們多年功夫豈不是白練了?”

    陸致原本還小心翼翼,這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裏,頓時大膽起來。

    麵條被他拉得粗細不一,但他很得樂趣。

    粗得再拉開些,細的不小心斷了那也沒辦法。

    之後一並下鍋去,煮熟撈出來,再照著指點煮水潽蛋。

    不是磕雞蛋沒有磕好,就是下水後凝不攏、蛋白跑了一鍋子,如此耗費了七八隻雞蛋,才算有了一個看得順眼的。

    陸致輕手輕腳把它撈起來。

    赤砂糖煮開盛入瓷盅裏,再把麵條和水潽蛋擺進去,蓋上蓋子。

    陸致長鬆了一口氣,趕緊把瓷盅裹得嚴嚴實實,匆匆打了招呼,抱著就走。

    怕涼了,想跑,怕灑了,又趕緊穩住。

    心急火燎送到桑氏麵前,忐忑又期待地等母親品嚐。

    那粗粗細細的長壽麵,桑氏連湯都喝了幹淨,一點沒有剩下。

    轉眼便是除夕了。

    定西侯府如今這狀況,自是不可能像往年一般擺一大桌子、所有人都聚一塊。

    陸念完全沒有和陸馳那家子一道“團圓”的想法,隻在春暉園裏和阿薇開了一桌。

    中午時候,定西侯就過來了,不多時,陸致也跑了來,和祖父說起了自己做的麵條,又時不時去小廚房轉轉,看看阿薇那頭的進展。

    下午,忙了一整年的桑氏鬆弛了肩膀,總算有種踏實了的感覺。

    她換了身衣裳,重新梳頭。

    陸駿看她坐在梳妝台前打扮,便問:“夫人也去春暉園?”

    桑氏抬眸,透過鏡子看他:“世子難道不去?”

    陸駿麵上一訕:“大姐應該不想和我一起吃飯。”

    “那世子一人留屋裏隨便吃些?”桑氏問完,見陸駿錯愕地看著她,她想了想,還是道,“大姑姐看見你是挺煩的,但你不去,她怕是更火大。”

    陸駿:……

    桑氏又問:“世子當她是你大姐嗎?”

    “她本就是我大姐。”陸駿下意識回答。

    桑氏便道:“那世子就要去。”

    陸駿本就猶猶豫豫,被桑氏這麽一說,東風吹倒了西風,也就收拾收拾,夫妻兩人一道往春暉園去。

    夜色降臨,院子裏燈火通明。

    桑氏一看那端上來的菜品分量,就曉得阿薇這裏都是備足了的。

    她迅速瞥了眼陸駿。

    還好把這愣子叫來了,要不然白費了阿薇的辛苦,大姑姐能不生氣嗎?

    桑氏笑著問:“姨娘他們來嗎?”

    “我問了姨娘,她說久娘這兩日不太舒坦,就不吹冷風了。”陸念道。

    桑氏有數了,交代姚嬤嬤讓大廚房多往英院送些好吃好喝的。

    席間,或許是不想在這好日子裏置氣,誰也沒提那些糟心的話題。

    吃到最後,上了一大盤餃子。

    聞嬤嬤直接擺在了陸念跟前,又給了幹淨的碟子與筷子。

    陸駿一愣,正想說哪有餃子不放正中的,就見陸念夾了一隻又一隻,一一在碟子裏擺好。

    “這是什麽意思?”陸駿看不懂。

    陸念似沒有聽見一般,麵上沒有一點鮮活情緒,默不作聲地擺好了十六隻,而後,她起身把這一碟餃子端去了靠牆的供桌上,放在了那瓷罐跟前。

    陸駿瞪大了眼睛。

    耳邊是大姐之前的那一聲“這是阿薇的命”。

    他的喉頭滾了滾,低聲與桑氏道:“鎮命數的罐子,每日點香供瓜果點心,這不稀奇,但供餃子……”

    桑氏也不懂,輕聲道:“大姑姐有大姑姐的講究,又不是什麽大事,照她的來就是了。”

    定西侯的視線在陸念的背影和那瓷罐之間來回。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就覺得阿念此刻很是悲痛,像是她的心被剮了個窟窿一般。

    等待許久,見陸念遲遲沒有回座的意思,定西侯不由喚道:“阿念……”

    “哎呀!”阿薇突然出了聲。

    定西侯聞聲看她,就見阿薇已經夾了隻餃子咬了一半。

    阿薇轉過身子去,歡快地道:“母親,我一吃就吃到了帶糖塊的呢!”

    愉悅的聲音裏,陸念回過神來。

    阿薇把那半隻餃子湊到陸念麵前:“您看。”

    陸念看了看露出糖塊的餃子餡,又看著阿薇眼睛裏燦然如星子似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也彎了眼睛。

    “阿薇運氣好,”陸念身上的沉沉的情緒散開了,伸手撫著阿薇的臉頰,她道,“新的一年裏,定能心想事成,一切順利。”

    阿薇笑盈盈地,扶了陸念坐下來,道:“我順利,您也順利,我們新的一年肯定紅紅火火。”

    吉祥話掛在嘴上,再沒有誰問那碟供桌上的餃子。

    隻定西侯不自禁地又看了幾眼,再觀阿薇和阿念親熱地說著話,他暗暗想,阿薇真是個好孩子,知道怎麽讓阿念舒心。

    這廂母女舒心,卻也有一席年夜飯,吃得渾身不得勁的。

    太保府裏。

    岑太保多吃了兩盞酒。

    他心情本就不虞,多吃了兩盞酒,對晚輩越發挑剔起來。

    “大過年的,你喪著張臉給誰看?”岑太保質問岑瞻。

    岑家人口多,爺們與女眷分了桌,岑瞻一直在喝悶酒,半醉不醉地,甚至沒有發現被祖父問話的是他。

    長兄岑瞳悄悄踢了他一腳,岑瞻才醒了神,脫口道:“我掛念琅姐,薛家那兒……”

    “你是在指責我不夠盡心嗎?”岑太保火氣冒上來了,“能救薛文遠、我會不救?光要保下薛家其他人,你知道我要費多少力氣?

    岑琅要當尼姑,讓她去當!年後尋個庵堂送她進去,誰都不許勸!

    尤其是你,阿瞻,要不是你替阿妍辦了那蠢事,薛文遠何至於落到今日這地步!”

    岑瞻被罵得酒氣散了大半,愣住了。

    太保夫人見狀,忙隔著桌子勸道:“大過年的,阿瞻,趕緊敬你祖父一杯。”

    岑瞻依言要倒酒,被岑太保拒了。

    “不喝了,”他起身,道,“老夫吃完了。”

    岑太保往外頭走,岑睦立刻跟著起身,與長輩們告罪道:“我扶一扶祖父。”

    太保夫人的臉色陰沉下來。

    她不敢怪丈夫什麽,對岑睦這個見縫插針的庶孫,偏過頭不理會。

    這年夜飯,菜色再是富貴豐盛,也是吃不下去了!

    莊子上,李嬤嬤正伺候岑氏用飯。

    一主一仆,菜色簡單到稱不上年夜飯。

    岑氏陰鬱地看著她。

    李嬤嬤的手不受控製地發抖。

    自那日把一切都說出來後,她被關了起來,雖失了自由,但起碼不用再日夜受折磨,精神倒是慢慢好轉了些。

    沒想到,前幾日又被送來了莊子上,她來了後,原本看顧岑氏的人就不再經手了,隻在廂房那兒做看守。

    岑氏倒沒有磋磨她,也沒有罵她“叛徒”,但李嬤嬤心裏發虛。

    食不知味。

    半晌,岑氏問她:“背叛我的滋味如何?”

    李嬤嬤不敢吱聲。

    岑氏又道:“你把我賣了,不還是得在我跟前晃悠?看看,也沒叫你自此海闊天空。所以,滋味如何?”

    李嬤嬤顫聲道:“您知道的,奴婢實在是扛不住了才會……奴婢害怕……”

    “你怕什麽?世上難道還有鬼?”岑氏嗤笑一聲,“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

    李嬤嬤垂頭。

    “我活著,有人怕我,我要真死了,就一點不叫人害怕了,”岑氏斜乜著她,“你說,那個人是誰?”

    李嬤嬤頭皮發麻,無措極了,可岑氏堅持要一個答案,她不得不從牙關裏逼出來“太保”兩字。

    岑氏聽完,哈哈大笑。

    子夜中。

    新的一年到來。

    京城鞭炮聲此起彼伏。

    陸致在院子裏擺了鞭炮,點了火,劈裏啪啦地炸開。

    陸念裹著火紅的狐裘,與阿薇一道站在廊下看。

    “多好啊,”她道,“妖魔鬼怪全炸個幹淨。”

    阿薇:吃好喝好,準備點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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