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鑒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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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大義私情

    西簾海。

    月光皎潔,海水波濤,一重重的光彩映射在海麵之上,忽而見神通飄搖,穿梭起伏,一前一後,亮出兩位真人來。

    前者一身道袍,腰間係著三道錦囊,手中則捏著一根青竹似的長棍,擔在肩膀上,尾部係了零零散散一片玉石雕刻的小劍,在碰撞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人一身穿著頗為怪異,中年模樣,膚色偏紅,表情嚴肅,雙目微合,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彩。

    身後跟著一老人,衣著華麗規整,麵色卻煞白,眼底裏閃爍著肉疼之色,見著前者久久不語,終於道:

    “謝道友……?”

    被他稱作謝道友的真人好像一下醒悟過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道:

    “前輩…真了不得!”

    “這洞府中的巫符了不得,這洞府秘境本身也了不得…倘若身處其中的人道行足夠高…甚至能以此躲避、逼退敵手…甚至…我懷疑可以將這洞府收納起來!”

    這兩人正是燕渡水與謝虎!

    西海與西簾海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李家這頭早把事情辦完了,兩人似乎才剛剛見過那洞府,這位謝虎真人雙眼微紅,極為感慨,問道:

    “可否問一問…貴族的先輩當年遇到的那位高人…究竟是何模樣?”

    這倒是讓燕渡水沉默下來,良久道:

    “我祖祖輩輩都猜他是陰世的人物,可當時他口中說的是仙…”

    謝虎神色凝重,道:

    “這位,恐怕不在三玄內。”

    “我這道統修行巫籙,祖輩傳承也有些年頭了,我師祖與那端木奎切磋過,算的上是有幾分交情,也對三玄與巫籙的傳承頗有了解。”

    “這位是不是陰司的人我不知曉,可即使是,也是外道作鬼,加入陰司的。”

    燕渡水雖然守著這寶地多年,可自家也不是什麽上巫、並鵂道統,還真分不清其中的奧妙,也並不關心,聽了這一陣,歎道:

    “隻希望對道友有些幫助…”

    “幫助…卻很難說了。”

    謝虎聽了這話,神色複雜,半是喜悅,半是悲哀,答道:

    “我師祖曾與端木奎探討玄道,這位名震南北的真人曾有這麽一句話: 【上巫似空實晦,為應謫而已,我若證之,恐無性命。】”

    燕渡水雖然遠在天邊,卻也聽過端木奎的名字,呆了呆,道:

    “我聽聞他極為霸道,剛愎自用,自詡仙人點化,威勢無窮,竟然也有說這種話的時候?”

    “仙人…仙人也不是獨一個的,陰司如若沒有仙人,如何從古延續至今?”

    謝虎神色黯淡,道:

    “我師祖便勸他, 【仙人言得金,豈一定是上巫之金?餘閏在上,多多期望。】”

    “可你說得不錯,這前輩剛愎自用,霸道專橫,一頭在這一條路上走到死了,哪怕厲害如他…也不能成道…天下還有誰敢試呢?”

    這中年人轉過頭來,望著燕渡水,鄭重其事地謝道:

    “老前輩這一處洞府裏刻畫的是無上玄符,微言大義,晚輩受益良多,可再怎麽厲害的玄符,都比不上當年的仙書,端木奎尚且不成,晚輩又能如何呢?我修上巫,可求道在上巫外,此符於我求道無益!”

    燕渡水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語,隻覺心出一片酸楚,卻見謝虎話鋒一轉,低眉道:

    “可有這一壁玄符,參紫可過!不可不謂大恩也!”

    老人這才歎出口氣來,喜道:

    “那就好…那就好!”

    他心中一片喜悅,已經開始謀劃起如何去給李曦明報喜訊,將謝虎這短短的時間內給出消息的利益完全榨幹。

    見老人麵色煞白,嘴裏仍然在嘟囔,謝虎的眼底閃過一絲憐憫,輕聲道:

    “我知道前輩所求,可前輩…求道諸己,遨遊天地,方才是修仙大道,何必假托於子孫?實在謬誤,前輩畢竟有神通,倘若前輩有意,我可動用一些巫籙術,能讓前輩化去一身神通,再活個幾十年…興許有轉機?”

    燕渡水聽了他前半句,眉開眼笑,可後半句落進耳中,讓他愣愣轉頭去看謝虎,見眼前人站在月光下,意氣風發,老人笑道:

    “無有你師祖,何來你今日求道諸己,遨遊天地?道統也罷,子孫也罷,不是假托,而是成全,不比你們求道者低劣--苟活無用,成道若不能在我,則在我所托!”

    謝虎靜靜地望著他,見他已經神識潰散,法精飄搖,引得周圍落雪紛紛,卻依舊滿臉笑意,話語擲地有力,沉沉一點頭,合手道:

    “晚輩受教了。”

    四閔。

    天色初明,道上又冷起來,軲轆聲在門前回蕩一身玄衣的青年落了轎子,赤紅的大門洞開,率先跑出來的卻是一男孩。

    這孩子生得精巧,步履輕飄,雙目金光沉鬱,麵上帶笑,興衝衝地在門前停了步,盯著青年看,笑答:

    “四叔…這是朝會回來了。”

    李絳梁麵上頓時浮現出笑容來,將他的小手牽起,道:

    “這是遂處的生辰,四叔不曾忘…”

    於是從那青黑色的袖擺之中取出一物來,卻是一枚核桃大小的圓珠,光彩極盛,這孩子滿心歡喜的接過去了,兩人一同入內,內院的檻邊則站著一女孩,躲在門口,隻露了半張臉,生澀地笑著看他:

    “四叔…”

    她笑得有些期待,眼睛直勾勾往他袖袍上看,李絳梁笑容更盛了,從袖子中取出一麵巴掌大的小鏡子來,道:

    “可忘不了雉兒!”

    這孩子雙眼明亮地接過了,頗為禮貌地道了謝,這才提了衣擺,去追自己的兄長,李絳梁含笑目送兩個孩子打鬧地消失在回廊深處,這才到了院子裏頭。

    兄長穿著樸素的單衣,掀起兩個袖口,手中拿著一把白玉小剪,正低眉打量瓷瓶裏的梅花,周邊零零散散落了一片粉紅。

    李絳梁上前一行禮,李絳夏便笑道:

    “真是難為你…一力將我調回都城,不至於錯過這兩個小家夥的生辰…遂處好應付些,雉兒可難哄得很…”

    相較於當年入朝之時,這兩兄弟顯然親近了許多,李絳梁答道:

    “兩個孩子都與你親近,性情也溫和,是鄒氏教得好。”

    李絳夏領他入座,搖頭道:

    “你這話不對,遂處頑皮,不如遂還沉穩--李絳壟雖然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可生子卻是真厲害,我隻羨慕他這一點。”

    眼前這位大宋要臣、奉真光雲使受了駁斥,卻沒有半點變色,隻歎道:

    “大哥神通在即,是沒什麽子嗣了,遂還是作為李氏嫡長培養的,他也爭氣,有神通之姿…遂處生在帝都…不曾經曆過那樣多…”

    兄長卻笑起來,毫不客氣地道:

    “你說得也太客氣了,人皆道我李氏三持玄,你獨斷朝綱我威勢顯赫,可你我都明白,能落到這裏持玄的…已經是從望月湖上敗下陣來,差了一籌了。”

    “而遂處生在帝都,人人叫他公子,難道是什麽好事嗎?同樣是明陽血裔,我這孩子長於深宮後院,沒有背負什麽職責,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今後見了他族兄,是要自慚形穢的。”

    “隻他李絳壟運氣好,提前生了個孩子,到真人跟前賜名。”

    聽著兄長說完這些話,李絳梁實在不好應他,搖搖頭,道:

    “我聽聞…父親去了西海。”

    李絳夏神情一肅,道:

    “到底是你消息靈通…可是出了什麽事?”

    李絳梁苦笑,答道:

    “這能是什麽事…拙荊抱怨了一嘴,說什麽賜寶的問題, 【天養甕】是君上自己的機緣,也不是楊氏那邊出的,其中又有一道收納鎮壓,奪取精華的神妙…”

    他抬眉,歎道:

    “父親的性格…你也知道,一路找到西海去,抓了一隻二神通的妖王,聽說連手都沒動一下,隻一道神通、一枚靈寶而已,把一眾散修嚇得夠嗆。”

    李絳夏聽得一陣沉默,道:

    “父親如今的神通,隻怕是大將軍也不敢說穩勝他!”

    李絳梁歎道:

    “可不是?隻好在西蜀分身乏術,北趙群龍無首…”

    李絳夏掃了他一眼答道:

    “父親神通越高,這些人越投鼠忌器、拿他沒辦法,哪一日到了東海,你們是看也看不清了!”

    李絳梁聽得一愣,抬手道:

    “他們也是出於好意。”

    他這句話像是解釋,兄長卻沒有繼續多說,隻道:

    “聽聞【大倥海寺】的那位主持已經歸位,石塘又有風聲…”

    李絳梁有一搭沒一搭應著,似乎些心不在焉,良久道:

    “兄長既然從北方過來,可曾路過湖上?見過父親?”

    李絳夏愣了愣,答道:

    “自然是從湖上經過的…隻是司馬元禮在鎮守,不見父親的身影,不是還在西海麽?”

    這叫眼前的青年微微低眉,口中卻笑道:

    “這也是個值得賀喜的事情,大將軍正好調我去北邊協防,我也要從湖上走,正好見一見父親,向他賀喜一二。”

    兄長笑道:

    “那你可要小心了!庭州是修武不照之土,被打落持玄的感覺可不好受!”

    李絳梁隻笑著出去,一路告辭,踏上了轎子,便聽見揚鞭與叫喚聲,幻彩閃閃,左右的行人紛紛側目。

    外頭光彩閃爍,轎子之中卻暗沉沉,幽幽地坐著一女子,一身白衣,神色沉鬱,見了他便開口,道:

    “如何?”

    李絳梁搖了搖頭,道:

    “你是想多了,父親即使見了兄長,也是些鼓勵問候的話,頂多問一問兩個孩子,又怎麽會說收獲呢?”

    女子神色沉沉,答道:

    “由不得不多心,那落霞山的屈鉛當時是與重明六子一個時代的人物,真君座前聽講的修士,本事極大不說,極有可能是得了真君授意…是少陽一脈的布局。”

    “正是因此,猞,那無依無靠、神通不顯的小妖才能苟活這五百年,昭景真人的事雖是意外…卻怕有貓膩。”

    李絳梁低眉,語氣平靜:

    “有什麽貓膩可言?”

    楊闐幽頓了頓,察覺到他的不適,低聲道:

    “落霞行事從來是兩個極端,要麽是作神仙之舉,高高在上,要麽就手持法寶,叫人萬劫不複,哪怕…哪怕是真君,亦有故尊複見,爭奪五形之危…那一眾法寶高高在上,怎能不謹慎呢。”

    “少陽也算得上通玄的禁臠,更何況如今的局勢,厥陰崩,少陰離,明陽墜,少陽分,太陰太陽,湮於今古,這一類事情,本不該碰的…尤其是涉及到完整少陽的物什。”

    李絳梁皺眉道:

    “眼下東西已經被父親分了,有什麽好憂慮的,我去一趟問清就是了,至於那洞府中有沒有別的東西,落霞自己最清楚!”

    這位大宋重臣一向以溫和示人,可屢屢使他試探親人的舉動明顯觸及了他的底線,金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咬牙道:

    “自個布局算計我家,我家還要反過來擔心受怕,生怕有哪一處做得讓他們不滿意了…我看…戊光可比什麽明陽都要霸道!”

    這話一出,楊闐幽下意識地去掃視左右盤旋的黑氣,生怕入了第三人之耳,隻道:

    “海內是盤內,做什麽都無妨,可西海是盤外,什麽招數都使得出來,隻盼你回去問這一聲,讓昭景注意…”

    李絳梁掃了她一眼,歎道:

    “真人也是你長輩。”

    楊闐幽意識到自己心切,一時失言,直呼了李曦明道號,隻低眉道:

    “是我失言…”

    她低低沉默了半晌,略有些委屈地道:

    “冤家…我這…也是為你想的,除了我這一個,有誰在乎庭州會不會插手到少陽的布局呢?我聽了他們兩句閑談,又要來暗暗問你…”

    李絳梁的眉宇舒展了,柔聲道:

    “我明白你的心意,隻是…氣不過罷了。”

    楊闐幽抹了淚,搭在他肩膀上,心中暗自酸楚:

    ‘整個楊氏,希望魏王成道、做著魏王成道後還能保全的美夢的…也隻我一個而已…幾個姐妹都笑我天真…可哪裏是貪這一個明陽真君作君舅呢?我是陰世的人,早晚要回陰世去,李家人我全然不在乎,是為你的性命考慮而已…’

    她淚落如雨,灑在男子青紫色的玄衣上,在法力的托舉下晶瑩如珠,李絳梁挽著她的發,低低道:

    “幽兒,我知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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