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問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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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章 白家

    花穀主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而且,她怎麽會有這麽重的心事?

    墨畫不太明白,抬頭仔細看去,發現花穀主絕美的麵容上,已經收斂了心緒,恢複了平靜,重又變得端莊而優雅,唯有眼底深處,藏著難以言說的傷痛。

    “這玉引,你收好了。”花穀主柔聲道。

    墨畫一怔,點了點頭,“多謝穀主。”

    “遇到麻煩,可以拿出來用。”

    “是。”

    墨畫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打定主意,這個玉引,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再拿出來了。

    他一個太虛門的男弟子,拿著百花穀的玉引,被別人看到,成什麽樣子了?

    若傳出去,那他可就真成了,百花穀的唯一男弟子了……

    那像話麽?

    又喝了一會茶,花穀主便起身離開了,墨畫躬身相送。

    之後又和慕容彩雲和花淺淺聊了一會,墨畫便起身告辭,語氣有些悵然。

    “慕容師姐,淺淺師姐,後會有期。”

    慕容彩雲神情不舍,花淺淺拉著墨畫的手,眼眶紅紅的,忍不住道:

    “以後若回乾學州界,一定記得,來找你的淺淺師姐。”

    “嗯, 一定。”墨畫點頭,“也祝師姐你早日結丹。”

    花淺淺歎道:“你也是。”

    互相道完“珍重”後,墨畫便和兩位師姐分別了。

    回到宗門後,他最後又去了趟太阿山,見了下小木頭,兩人坐在山前,聊了一會天。

    墨畫拿出酒,給小木頭喝。

    臨別在即,小木頭心情低落,一碗一碗地往嘴裏灌酒,但他酒量不好,一不注意就喝多了,臉頰微黑,紅撲撲的,口齒不清地說著豪言壯誌。

    說他將來一定要成為太阿一脈最強的鑄劍師,替小師兄鑄最好的劍。

    最後他喝得人事不省,還是墨畫將他送了回去。

    至此,墨畫想見的人,大抵都見了,他也真的要離開了。

    太虛門,長老居中。

    荀老先生問墨畫:“確定好要走了麽?”

    墨畫點頭,向荀老先生深深行了一禮,“在太虛門的這些日子,承蒙老先生關照,墨畫感激不盡。”

    荀老先生長長歎氣,一瞬間仿佛心頭被挖了一塊肉去,空落落的,又酸又疼。

    這孩子,終歸還是要離開了啊……

    這九年的相處,恍如昨日。

    荀老先生仿佛還能記起,第一次見墨畫時的情形,可如今這一切,全都過去了。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從衣袖中,取出幾枚令牌遞給墨畫:

    “這是五枚雲渡令,對應不同時辰,不同雲渡城的五艘不同的雲渡。”

    “這三日,我會用太虛的天機羅盤,混淆因果,遮蔽你的行蹤。”

    “三日之內,你憑自己的心意,任選一艘雲渡離開,悄悄地走,不必跟任何人說。”

    墨畫身上因果太深,氣運太大。

    在此次論道大會中,他明裏暗裏,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而覬覦墨畫身份,垂涎墨畫天賦的人,同樣也太多了。

    因此,他的行蹤決計不能暴露。

    至少在五品乾學州界這裏,不能暴露。

    一旦離開乾學州界,離開乾州,這些大世家的勢力和爪牙覆蓋不到,墨畫反而會安全不少。

    尤其是在一些二三品小州界,有天道法則限製,金丹羽化以上無法下手,墨畫自身就有足夠的自保之力。

    所以,越偏越小,品階越低的地方,墨畫反而越安全。

    危險最大的,反倒是四五品地界。

    尤其是五品乾學州界,一些世家宗門洞虛老祖,其實是極討厭墨畫的。

    表麵上礙於臉麵,他們或許不會對墨畫下手,但背地裏會不會心性癲狂,驟下毒手,誰也說不準。

    因此,墨畫的離開,必須靜悄悄的,不聲不響,不留痕跡。

    這些事,墨畫也清楚。

    他收下雲渡令,再次行禮道:“多謝老先生。”

    荀老先生微微頷首,心中到底還是牽掛墨畫,問道:“你本命法寶的事,考慮好了麽?”

    墨畫點頭,“該準備的,我也都準備好了。”

    這些時日來,他留在太虛門,做了很多準備。

    有關煉化二品二十四紋“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的法門,知識,注意事項等等,他搜羅了很多,全都抄錄了下來,打算一點點研究。

    一些可能用到的天材地寶,他也用功勳換了一大堆,全都收在了納子戒裏。

    有些煉化素材很珍貴,墨畫權限不夠,還找一些長老,走了後門。

    甚至,墨畫此前也就一些問題,請教過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雖不知,墨畫具體要煉化什麽本命法寶,但還是根據自己漫長的閱曆,而淵博的修道經驗,按照墨畫說的思路,一一給予了寶貴的指點和建議。

    具體的事,荀老先生雖心中擔心,但也沒細問,更不太想刨根究底。

    有些東西,一旦知道,便觸動了因果,有了因果,便有了痕跡,有了痕跡,就有了破綻。

    出於保護墨畫的目的,一些秘密,荀老先生覺得自己還是不知道為好。

    荀老先生隻是看著墨畫,緩緩囑咐道:

    “你這孩子,修道之路出人意表,我沒法定框架,你自己做好籌劃便可,隻是切記,一定要考慮妥當,不可急切,不可冒進,不可傷了自己根基。”

    墨畫心中感動,拱手道:“是。”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忽而記起什麽,又道:

    “我挺早之前,托掌門替你準備了一件東西,料想你應該用得上,你去找一下他。”

    “掌門?”墨畫一怔。

    “嗯。”荀老先生頷首。

    墨畫起身,又深深向荀老先生鄭重行了一次禮,轉身離開,但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怔住了。

    邁過這個門檻,他應該就不會再回來了,下次見荀老先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墨畫心中酸澀,轉頭看了荀老先生一眼。

    荀老先生輕輕擺了擺手,慈祥道:“去吧。”

    墨畫眼角微濕,點了點頭,最後又看了荀老先生一眼,將荀老先生的模樣記在心底,這才黯然轉身離開。

    ……

    書苑的樓閣裏。

    墨畫單獨拜訪了太虛掌門,道明了來意。

    太虛掌門取出一枚木匣,將匣中一枚白玉卷軸,交給了墨畫。

    墨畫有些疑惑,“這是?”

    太虛掌門道:“木白金玉法身。”

    “木白金玉?”墨畫皺眉。

    太虛掌門解釋道:

    “木白金玉法身,木白為髓,金玉鑄骨,這是一門另類的‘銅皮鐵骨’的鑄身之法,也是我本家秘傳的極品法門之一,一般非本家嫡係,出身不凡,無法修此傳承。”

    “之前我便受荀老先生所托,特意去向族中,討此木白金玉法身。按理來說,這法身早該給你了。”

    “隻可惜族裏規矩多,這法身傳承又比較珍貴,不那麽好要。”

    “我費了不少周章,才從本家的道藏中,將這秘法給借了一份出來,但也因此耽擱了不少時間。”

    墨畫心中感激,拱手道:“讓掌門費心了,墨畫感激不盡。”

    太虛掌門笑道:“你為太虛門做的,可比我做的還要多,說起來,還應當是我這個掌門感激你才是。”

    畢竟沒墨畫,三宗未必能合流。

    太虛門也無法成為乾學第一大宗門。

    他也無法成為,乾學第一大宗的掌門。

    盡管這個第一大宗門,多少有點水分。但再“水”,也是第一,隻不過需要時間,再好好沉澱沉澱罷了。

    得了第一,是墨畫這些弟子的功勞。

    穩住第一,並讓太虛門發揚光大,這就是他這個掌門和其他長老們的責任了。

    墨畫也笑了笑,忽而又有些擔心,問道:

    “掌門,您把這秘法,從族中拿出來給我學,不會有事麽?”

    太虛掌門道:“我既然拿給你,自然不會有事,你安心學便是。我在族中,這點地位還是有的。”

    墨畫點了點頭,忽而好奇道:“掌門,您說這秘法,是你從族中拿來的,那您……也是大世家出身?”

    掌門點頭,“不錯。”

    “哪個世家?”墨畫好奇道。

    太虛掌門淡然道:

    “白家。”

    墨畫愣住了,一瞬間,心緒如波濤洶湧。

    太虛掌門這才恍然,“哦,對了,這件事我好像不曾與你說過……我姓白,乃乾州大族白家出身。”

    墨畫喃喃道,“白……家……”

    太虛掌門點頭,“乾龍古靈脈,九五至尊地,六品祖龍州界,白家。”

    六品……祖龍州界,白家。

    墨畫怔怔失神,心中震蕩,久久難以平靜。

    太虛掌門……是白家的人?!

    太虛掌門看了墨畫一眼,見他神色震動,還有些呆愣失神,心裏有些奇怪。

    這孩子,很少有愣神的時候。

    “你……知道白家麽?”太虛掌門問道。

    墨畫默默道:“聽說過……一點點……”

    太虛掌門一時倒也沒想太多。

    乾州白家,是真正的六品鼎盛的大世家,一般也不會出現在眾人視野。

    既然是鼎盛的大世家,被人知道也很正常。

    當然,知道,跟真正能接觸到,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太虛掌門溫和地看了墨畫一眼,眼中滿是器重:

    “以後若有空,去白家做客,我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

    “好……多謝掌門……”

    墨畫神情複雜,而且有些古怪。

    身為掌門,宗門事務繁忙,墨畫不便多打擾,便起身告辭了,離開書苑後,轉頭又看到了大白狗,習慣性地去薅了薅大白狗毛絨絨的脖子,心中微妙。

    “掌門是白家的人,那這大白狗……也是白家的狗?”

    大白狗搖著尾巴,得意洋洋,十分神氣。

    墨畫歎了口氣,摸著它的腦袋道:“我要離開宗門了,以後你隻能自己玩了。”

    大白狗似乎聽懂了墨畫的話,瞬間愣住了,而後情不自禁耷拉起了腦袋,再沒一點神氣的樣子。

    墨畫歎氣,又取出幾根骨頭,偷偷塞給了它,“我給你留的,你省著點吃。”

    大白狗嚼著骨頭,嗅著裏麵妖魔的氣味,明明是很美味的東西,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墨畫最後摸了摸大白狗的腦袋,喃喃道:“有緣再見了……”而後便轉身離開了。

    大白狗看著墨畫遠去,直至墨畫的身影消失,這才重新趴在地上,大腦袋懨懨的,滿是失落。

    …

    回到弟子居。

    墨畫神情悵然,同時仍舊有些難以相信。

    “白家啊……”

    他在太虛門修行了整整九年,完全沒料想,他的掌門竟然會是白家的人。

    五品世家都不得了了,六品世家,還是六品鼎盛的大世家……那該有多強啊……

    墨畫心中感慨,又想道:

    “小師兄和小師姐他們,已經很久沒消息了,也不知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他們……”

    “白師叔把師父帶走了,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墨畫忍不住長歎一聲。

    “以後再說吧……”

    白家的事,還有師父的事,都不是他現在能考慮的。

    “先準備一下,離開宗門吧。”

    也終於到了,要跟太虛門,跟自己生活修行了整整九年的宗門道別的時候了。

    墨畫取出荀老先生送他的幾枚雲渡令。

    這些令牌,形式和顏色各異,是三日內,不同時間段,不同渡口,不同雲渡船隻的令牌。

    墨畫要做的,就是從其中挑選一枚,然後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登上雲渡,離開乾學州界。

    這是荀老先生,保護墨畫的方法。

    墨畫心裏也清楚。

    至於選哪一個,其實並不太重要,隻要不告訴任何人,隻有他自己知道就好。

    既然如此,墨畫當然想選一個最大的,最豪華的,速度也是最快的雲渡。

    這樣他坐著舒服,也能早點回家,看看爹娘。

    一想到通仙城,想到爹娘,墨畫心頭便是一熱,而後又有些緊張。

    明明還沒踏上雲渡,沒登上回家的船,便有了一絲近鄉情怯的感覺。

    墨畫搖了搖頭。

    他在五枚雲渡令中,挑來挑去,最終選中了一枚金色的玉令。

    這枚雲渡令,渡口就在乾學州界內,乘坐的也是逍遙門定製的大型雲渡,自乾州至巽州,途徑離州,航行平穩,還是上等座,吃喝不愁,也很安靜。

    “就這枚了!”

    墨畫打算將這枚金色雲渡令,揣在儲物袋裏,可忽而心頭一跳,似有所感。

    墨畫轉過頭看向角落裏,一枚淡白色的雲渡令。

    這枚雲渡令,就普通了許多。

    一看,就不是大型世家,或大型宗門負責的雲渡航線。

    雲渡本身也就中等大小,普通艙位,吃喝都不算好。

    最重要的,這是舊式的雲渡船,航行的速度,是這幾艘雲渡中,最慢的一個了。

    從乾學州界到離州,估計至少要多花一個月時間。

    墨畫皺眉。

    理智告訴他,肯定是選金色雲渡令,這樣船又大又穩,坐著舒服,速度也快。

    但一種因果上的直覺又告訴他,應該選淡白色的。

    “為什麽?金色的雲渡令有危險?”

    墨畫撚起銅錢,稍稍算了下,神情古怪,“沒算出危

    險啊……”

    他又將其他雲渡令,都稍微算了算,發覺都大差不差。

    畢竟這是荀老先生給他的東西,荀老先生肯定推演過,不可能真有什麽凶險。

    甚至,選淡白色雲渡令,本身也不會更安全。隻是有一種直覺告訴墨畫,不選他肯定會後悔。

    墨畫眉頭緊皺,怎麽都想不明白,末了歎了口氣,將相較而言有些寒酸的淡白色雲渡令,收進了納子戒。

    “慢就慢一點吧……因果上的直覺,也不能不信……”

    “明日下午,戌時時分的雲渡,那就意味著……明天一早就要啟程離開了……”

    雖然一直知道,自己就快要走了。

    可現在時間真的確定了下來,墨畫胸口一滯,心頭還是有些悵然若失。

    他回頭又看了眼弟子室。

    這間弟子室,他住了九年,每日在這裏起居,修行,看書,畫陣法,仿佛真的就跟自己“家”一樣。

    如今自己就要離開了,以後可能,也回不來了。

    離別愁緒徜徉在心頭,很多記憶,難以割舍。

    墨畫又歎了口氣,在居室內,四處走了走,似乎想將一牆一角,一桌一椅,都留在心底。

    可走了片刻,看到室內正中,空蕩蕩的地方,墨畫又是一怔,忍不住想起獨孤老祖來。

    當初獨孤老祖,就是撕開眼前這片空間,將自己帶到後山,教自己神念化劍的。

    可如今空間沉寂。

    獨孤老祖也沒了音訊,不知到底如何了。

    算起來,自己想見的人,大抵都見了,但唯獨漏了

    獨孤老祖,沒跟他老人家當麵道別,說聲感謝。

    墨畫心裏遺憾。

    “罷了,洞虛老祖的事,也不是我一個築基弟子能操心的。努力修行,將來修為高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回來看看獨孤老祖,感謝他老人家傳劍授道之恩……”

    打定了主意,墨畫點了點頭,將東西都收拾好,又花了點時間,全都妥善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這才放心。

    距離天亮,還有大概三四個時辰。

    墨畫本想再跟平常一樣,畫畫陣法,可想到離別將近,心頭千頭萬緒,總是靜不下來。

    墨畫隻能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可一閉上眼睛,在太虛門修行的點點滴滴,經曆的所有人和事,以及一張張親切而生動的麵容,便在墨畫心間,走馬燈一般不斷浮現。

    一想到,自己將與這一切訣別,墨畫心中便有些酸澀。

    忽而,空間破碎的聲音響起。

    墨畫瞳孔一顫,緩緩坐起身來。

    目光朦朧間,便見一道漆黑扭曲的空間裂縫,出現在了室內。

    這道空間裂痕,墨畫很熟悉。

    正是獨孤老祖,接自己去後山練劍時,撕開的那道裂縫。

    隻是不知為何,現在這道虛空裂縫,竟自己打開了。

    而裂縫之中,傳出了一縷冰冷而陰森的魔念。

    似有一道虛幻而縹緲的聲音,在勾引著墨畫,跟他說:

    “你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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