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渡,是一個沙海渡口,原本十分偏僻簡陋。
但因渡口外是沙海,沙海的對麵,就是四品的大漠城,往來人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個,不是仙城的小仙城。
不少以行商販賈,舟船擺渡為生的修士,聚居於此。
墨畫站在大風渡口,抬頭遠眺,已經可以見到遠處,一片黃沙滾滾,風煙塵上,遮天蔽地。
這便是沙海。
而沙海的對麵,便是大荒,沙塵之中炙熱感撲麵,裏麵暗含的兵讚,流火,痛苦和殺伐的氣機,交織在一起,讓人血脈噴張,心如戰鼓,躁動不堪。
墨畫輕輕舒了一口氣,平複下心情,邁步走進了大風渡。
此時的大風渡中,魚龍混雜,嘈亂不堪。
既有本地貧苦修士,亦有形形色色的外來修士,家族修士,宗門修士,乃至一些特立獨行的散修都有。
而這些修士中,不少人身上,帶著煞氣,顯然手上沾過不少鮮血。
還有一些人,裹在黑袍中,氣機隱而不發。
但墨畫能明顯察覺到,這些人是魔修。
大荒局勢越來越亂。
能入大荒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人,而且心思各異,成分也極其複雜。
墨畫不想再牽扯到任何紛爭中,以免一時不慎,犯了殺戒。
他現在,隻想去大荒。
而與大荒之間,還隔著茫茫沙海,羽化境以下的修士,無法憑空飛遁,因此無法飛過沙海。
若過沙海,隻能乘沙船。
而乘沙船,需要“船引”。
墨畫便在大風渡逛了一圈,給了幾枚靈石,找了本地的修士,問了下,怎麽才能弄到船引。
之後去了一些本地船行,交涉了一番。
結果都失敗了。
大荒叛亂,戰局混亂,路途凶險,船引這種東西,就越發緊俏了。
再加上前些時日,出現了魔修登船,半途將滿船修士全都屠掉,將沙船也搶占了的情況。
本地各渡行,對船引的發放,就越發嚴苛了。
沒點關係,沒本地有勢力有聲望的長老家主“背書”,光靠靈石,根本買不到。
墨畫忽然有些想念姬長老了。
姬長老這個人,雖然一身壞毛病,也不算好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混關係卻很厲害。
他如果還在,出去廝混幾晚,認識幾個長老,說不定還真能拉到關係,給自己弄一枚“船引”來。
隻可惜,姬長老已經死了。
還是被采補,淒慘而死。
墨畫莫名有一絲傷感。
他搖了搖頭,見天色已晚,便在大風渡中,找了間客棧,暫時住下了,想著明日再想些辦法,去弄一枚船引。
入夜,天氣轉涼,大風嗚咽,吹得門窗簌簌作響。
墨畫以陣法封好門窗,又布了些隔音和隔絕神識的陣法,而後坐在桌前,翻出了一本書。
書冊古舊,用皮紙著成,上麵寫著四個字:
《奇屍寶典》。
這是陰屍穀,那位金丹境徐長老儲物袋中的一本,稀有的屍道典籍。
這一路上,墨畫忙著趕路,又要擔心“凶煞厲鬼”的反噬,和師伯的算計,心頭一片陰霾,無暇他顧。
徐長老的儲物袋,都沒來得及翻。
此時,到了大風渡,暫時落腳了,他才有空,研究研究徐長老留下的“遺物”。
而徐長老的遺物中,最特殊的,自然就是這一本《奇屍寶典》了。
這份寶典中,記載了很多,形式奇異,功能玄妙的“奇屍”煉製之法。
有關“煉屍”的門道,墨畫其實知道不少。
當年,他跟師父,小師兄和小師姐雲遊,途徑南嶽城,遭逢屍災,被陸家家主,關押在屍山礦坑之中,與一群屍修為伍,親眼見過不少煉屍的實例和法門。
一些煉屍的知識,也稍稍研究過。
有了這些基礎,此時再看這本《奇屍寶典》,對煉屍的一些門道,就越發清晰了。
走屍道的魔修,除自身“屍化”外,絕大部分的實力,都依靠他煉製豢養的“僵屍”。
煉製,豢養,操控的僵屍越強,屍修的實力也越強。
而僵屍的“強”,既分品階,也分品種。
品階,就是通俗意義上,按大境界劃分的煉氣一品,築基二品和金丹三品等。
品種的講究,就很多了。
墨畫此前知道的,便是行屍、鐵屍、銅屍、金屍,之類的通用劃分。
而僵屍的品階和品種,有共通之處,但又是截然不同的兩類屍道概念。
僵屍品階,是以煉屍的主“素材”,即煉屍用的屍體的境界,來劃定的。
這種作為煉屍“素材”的屍體,也叫做“素屍”。
什麽境界的“素屍”,煉出來的,就是什麽品階的僵屍。
以煉氣境素屍煉屍,那就是一品屍。
以築基境素屍煉屍,那就是二品屍……
金丹就是三品……依此類推。
有了品階,再求品種。
在“素屍”的基礎上,輔以特定屍道法門,特殊的人血,帶有邪氣的天材地寶,可煉製成不同“品種”的屍。
具體能煉出什麽品種的僵屍,除了與素屍的品階,煉屍的法門有關,也還要看一定的運氣。
一品的素屍,煉出的幾乎全都是“行屍”。
二品的素屍,煉出的大部分是“行屍”,極小部分是“鐵屍”,極小極小的概率,能煉出“銅屍”。
三品的素屍,仍大概率是“行屍”,但“鐵屍”和“銅屍”的概率會增
加。極小概率會出現“銀屍”,極其稀有的概率,會出現“金屍”……
??
品種越是稀有的僵屍,血肉越堅韌,實力越強。有的時候,甚至能越階作戰。
當然,養出這等稀有品種的僵屍,所付出的心血,所需要的氣運,也是難以估量的。
對屍修而言,能養出一具“金屍”,哪怕隻是“銀屍”,都已經可以說是畢生的追求了。
而對大多數金丹以下的屍修來說,能養出一具“銅屍”來,其實都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墨畫稍稍回憶了下。
在血祭大陣中,他遇到的那個陰屍穀的羽化魔頭,豢養的是一具極可怕的金屍。
施公子豢養的,是一具“鍍金”化的銅屍,但嚴格來說,應該也算是銅屍。
此前被追殺時,陰屍穀的四個金丹長老,所豢養的,也都隻是銅屍。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屍修,豢養的都還隻是行屍和鐵屍。
有銅屍的,根本寥寥無幾,更遑論銅屍之上的銀屍和金屍了。
由此可見,“煉屍”的確不易,想煉出一具稀有品種的僵屍,更是難上加難。
屍修想要煉出好屍,除了上好的屍道法門外,基本隻能多殺人,拚運氣。
基數越大,素屍越多,煉出稀有品種僵屍的概率越高。
而在這種,通用的“行屍,鐵屍,銅屍,銀屍和金屍”的劃分外,還有一些,更為另類,更為稀有的“奇門僵屍”,這便是“奇屍”。
天地無窮,造化多端。
僵屍也是如此,總會有些,常人難以揣度的奇妙變種。
奇屍便是如此。
徐長老的這本《奇屍寶典》中,便記載了很多,尋常修士,乃至浸淫屍道成百上千年的老屍修,都難得一見的,幾乎絕種的僵屍品種。
這些墨畫此前,基本一個都沒聽過。
譬如“地藏屍”,“美人屍”, “旱, “飛天僵”……等等。
“地藏屍”,傳說乃得地藏道蘊之屍,有諦聽之能,能窺表象,辨真偽,尋蹤跡,知常人不可知之事。
墨畫隱隱猜測,徐長老就是養了地藏屍,才能追上自己的。
隻是現在徐長老死了,這地藏屍,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美人屍”,是指將貌美的女子,不傷皮肉,活生生殺了,封存住她生前最美的一瞬,而後將其煉為僵屍,此美人屍,也是“人偶屍”的一種。
“旱,大意是製造烈火,燒死一大片修士。而後自被火焚燒的屍體中,會有得天地機緣,以及人世怨氣,而蘊養出的“旱魃”。
旱,一出,赤地千裏。
這是一類,堪稱“天災”的奇屍品種。
“飛天僵”,傳說乃羽化級別的僵屍,可飛天遁地,煉成之後,超脫三界,不在五行。
……
這種種奇屍,或陰森,或凶悍,或玄妙,或強大,令墨畫頗有震撼之感。
隻是“寶典”中大多數奇屍,都隻大概提了幾筆。
講了奇屍的生成造化之法,但卻並無具體的“煉屍”之術。
墨畫覺得奇怪,轉念想想,覺得也對。
既然是“奇屍”,大多都是天地奇變之下的產物,豈是人為能隨便煉出來的?
當然,也有可能,這些奇屍的煉製之法,是陰屍穀“絕密中的絕密”,堪比宗門“禁術”,不可能輕易外傳,即便是徐長老也沒資格知道。
徐長老這本《奇屍寶典》中,能記錄下這些“奇屍”的名字,都已經算是極珍貴的傳承了。
而這寶典,也的確讓墨畫大開眼界,學到了很多。
他情不自禁,又往後翻了翻,翻到倒數第三頁的時候,卻忽然一怔。
這一頁,不知被誰塗抹掉了。
文字和墨水,連成了一片,一個字都看不清。
墨畫托著下巴,麵露沉吟之色,“什麽意思?不想讓別人知道?
所以塗抹掉了文字?”
墨畫心中好奇,思索片刻,便想著還原一下,看看這一頁記錄的到底是什麽。
可他嚐試了幾次,發現都不行。
塗抹痕跡的墨水,是特殊的,混雜著某類妖獸的血,還有特殊靈根的人血,十分粘稠,與皮紙融在了一起,根本分不開。
顯然有誰為了抹掉這卷記載,煞費苦心。
是徐長老?還是其他人?
墨畫不明白,便想著一窺究竟。
此事定有些隱秘,若事關師伯這等存在,他肯定老老實實“裝死”,不敢窺測一點。
但若隻是跟陰屍穀一個長老有關,用因果卜術算一算,應該問題不大。
而且,他不算深,隻算一點。
知道這頁裏麵,記載著什麽就行。
墨畫又神識禦墨,布下陣法,加固了客房的防禦,之後遵循大荒妖骨卜術,占卜了一下,這本《奇屍寶典》,倒數第三頁,被抹去的文字的因果。
因果的占卜,越具體,越定向,越準確,耗費的神念越少,風險越小,“爆雷”的概率也越低。
墨畫如今對占卜的關竅,也摸索得越來越熟悉了。
神念被消耗, 卜術被催動。
磷火之中,因果逆推,畫麵浮現。
原本被血墨抹去內容的《奇屍寶典》第三頁中,血汙由深變淺,繼而變得鮮紅,而後又漸漸淡去。
被塗抹掉的文字,又一個一個開始顯現……
“小……”
小?
墨畫一怔,而後繼續看去,便見因果逆流,血汙消退中,繼而浮現了另外兩個字:
“飛天……”
到了這裏,因果就開始阻滯,似乎涉及了某些隱秘,很難被窺視。
墨畫多耗了一些神念。
大荒妖骨卜法,開始加速運轉,磷火也越發旺盛,妖骨之上,裂痕越來越多。
終於,另一個字又顯現了出來:
“靈……”
靈?
墨畫更是意外,他竟然在一個魔宗屍道的寶典中,發現了“靈”字?
最後不出意外,是一個“屍”字。
至此,妖骨徹底粉碎,磷火漸漸熄滅。
墨畫的神念也大致消耗到了限度,便停了因果卜術,在心裏將適才占卜的幾個字,全都連了起來:
“小……飛天……靈……屍……”
墨畫心中一凜。
小飛天靈屍?
這是什麽東西?
不是血屍,不是邪屍,不是陰屍,而偏偏是……靈屍?
含“飛天”兩字,意味著,這是“飛天僵”的一種?可飛天遁地,有羽化之能?
為什麽又要加個“小”字?
墨畫總覺得,陰屍穀《奇屍寶典》中,這個被塗抹掉的“小飛天靈屍”,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墨畫開始思索,可想了半天,這才突然發覺,自己的大腦裏,多了一大片斷斷續續的空白。
過往的記憶,已經淡化了很多。很多人,很多事,在他腦海裏,已經有些模糊了。
尤其是很多細節,他記得已經不是那麽清楚了。
墨畫心裏有些隱隱發寒。
這就是“凶煞厲鬼”命格之局的後遺症。
一旦沉淪,要麽心智喪失,淪為殺人如麻的魔頭。
要麽記憶喪失,淪為一具傀儡。
然後詭異降臨,被師伯控製……
墨畫歎了口氣,沉思片刻,便將《奇屍寶典》收了起來。
僵屍這種東西,了解了解就行了,研究太深也沒什麽用處。
他一個正道修士,這輩子也不可能去煉屍養屍,不值得在這上麵耗費太多心思……
當務之急,還是解決命格的問題,以及結丹。
命格的問題,是要想辦法,尋些“錨點”,保存住記憶,並穩定住人性。
至於結丹,隻能先去大荒,然後再見機行事。
但問題是,大荒現在處於反叛的戰火之中。
跨越過去,必然會麵臨各種凶爭和殺伐。
在戰亂中,孤身一人,雖然行事方便,但肯定難免衝突和糾紛。
最麻煩的是,為了避免命格反噬,他不能隨便下殺手。
這種情況下,按照慣例,最好就是找個“護衛”同行才好。
因此,如果“大老虎”還在,倒是一個好“同伴”。
此外,就是增強神識的問題。
若要結丹,首要的就是,先想方設法,將神識提升到二品二十四紋的境界。
而經過與陰屍穀的徐長老一戰,更讓墨畫確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二品二十一紋的神念化劍,真的能斬殺金丹修士。
而且,不隻是簡單的“斬殺”,而是即死的“瞬殺”。
斬殺和瞬殺,可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墨畫眼眸深邃。
換句話說,隻要自己的神識足夠強,那斬神劍出竅,便可以“瞬殺”一切,神識境界低於自己的修士。
他如今的神識線,就是“斬殺線”。
可以無視血肉,無視靈力,瞬間斬殺一切修士。
這才是,神識證道的真正威力。
因此,必須想盡一切手段增強神識。
不隻是為了結丹,也是為了抬高神念化劍“即死”的斬殺線,這樣接下來凶險的大荒之行,才能有真正的保障。
盡管犯殺戒,有可能觸犯命煞。
但殺與不殺的選擇權,一定要握在自己手裏。
而且,隻要學了更強的因果術,能克製師伯布下的“厲鬼凶煞”之局,或是有朝一日,自己真正擁有了,能與師伯抗衡的能力,不再被命煞壓製。
那太虛神念化劍,便可突破“限製”,真正出竅,毫無顧忌地,斬殺四方。
道化神念傷害,無視血肉防禦,即死的斬殺。
無論身份貴賤,血肉強弱,靈力多寡,神念化劍的斬殺線以下,眾生平等。
看誰一眼,誰就得死。
這才是真正堪稱恐怖的殺伐之力。
墨畫心中激蕩,片刻後冷靜了下來,微微歎了口氣。
“隻是……”
與師伯抗衡,難如登天……
神識的增強,也困難重重。
他現在神念二十一紋,已經比不少金丹初期的修士要強了,之後每精進一紋,都十分艱難。
二品二十四紋,更是如隔天塹。
墨畫掐著手指,默默衍算了一會,而後抬頭看向南方,心裏默默道:
“希望大荒的戰亂中,能有我要的機緣……”
……
次日,墨畫又出門,尋求船引。
隻是找了半天,仍舊一無所獲。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一個外地來的,無親無故的散修,想弄到一份船引,幾乎不可能。
即便出高價,也沒人賣給他。
這個世上,沒有靈石買不到的東西。
如果有,那是因為你靈石還不夠。
墨畫現在今非昔比,身上靈石倒是夠的,可他也不敢,真的掏太多靈石去買船引。
一是很容易惹人懷疑。
二是財富露白,也容易遭人垂涎。
恐怕還沒等他登船,就有亡命的修士,要殺人越貨,搶他的靈石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墨畫真的不想殺人。
逛了一圈,墨畫處處碰壁,最終隻能暫時放棄。
但在回客棧的路上,墨畫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街邊張貼的一條告示。
告示上所說,是一個大型船隊,在招橫渡沙海的“護衛”。
墨畫眼睛微亮。
這個“護衛”,究竟有何要求,要做哪些事,有多危險,他不太清楚。
但料想,自己堂堂乾學論劍大會第一人,築基後期修為,精通各類五行法術的強大靈修,做這個護衛,怎麽都應該是綽綽有餘…
墨畫打定主意,便按著告示的指引,走進了附近的一個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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