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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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5章 暗夜殺機

    張天魁後背肌肉驟然繃緊,如弓弦般拉滿。

    這是龍脊發力的征兆。

    津門道上混跡這麽多年,還沒人敢這麽跟他說話。

    張天魁心中湧上一股惡氣,眼角餘光掃過攔路的幾人。

    雖然對方腰間都別著新式燧發火槍,但區區七步之距,以他的功夫,完全能在槍響前擰斷這三人的脖子,再用他們的屍首擋住上方火器,衝出重圍。

    然而,貨艙深處那若有若無的森冷氣息,卻像毒蛇信子般舔舐著他的後頸。

    張天魁喉結滾動,硬生生壓下殺意,眉頭一挑,笑道:“王蛇老哥果然考慮周到。”

    他故意吧唧著嘴,把聲音拖得綿長,“這些日子東奔西跑的,腸子都快餓成麻繩了一一劉記的鹵大腸要澆蒜汁,清遠齋的烤肉得配芫荽,源升號的燒酒.嘿嘿,得是去年窖藏的陳釀。”

    “地道!”

    鑲金牙的漢子鬆開按在槍把上的手,豎了個大拇指:“張爺是懂行的。您稍坐,這就去弄。”待幫眾退下,張天魁轉身瞬間,眼底寒光乍現。

    他一個翻身,躺在破床上,盯著貨箱連接處懸掛的蛛網。

    上麵,一隻綠頭蒼蠅正被慢慢裹纏。

    看來王蛇同樣不懷好意,要將他困在此地。

    沒想到發現津門幕後黑手,還沒找上都尉司的門路,自己反倒先成了甕中之鱉。

    沒一會兒,鑲金牙漢子便拎著朱漆食盒進來。

    食盒老舊肮髒,還沾著新鮮的油漬。

    他堆著滿臉褶子笑道:“張爺對不住,咱們這會兒正忙,抽不出人手,劉記的鹵腸,清遠齋的烤肉都沒有,灶上現燉的羊肉湯泡飯,您先對付兩口。”

    張天魁眼神玩味,隨後抄起筷子,突然笑道:“也好!江湖飯最養人!”

    他胡亂扒拉著肉湯泡飯,肥膩的肉汁順著胡須滴落,就著辛辣的燒酒囫圇吞下。

    既然暫時脫身不得,那就先按兵不動。

    看他服了軟,鑲金牙漢子目露得色,轉身離開。

    “周哥,怎麽樣?”

    來到拐角處,便有看守的漢子詢問。

    “什麽津門跤王”

    鑲金牙從牙縫裏擠出聲嗤笑,“餓了三天的野狗都比他有骨氣。”

    他忽然壓低嗓子,脖頸上的刺青隨著肌肉繃緊而扭曲:“但幫主特意交代,暫時別逼得太緊,明日有高手前來坐鎮,等挑了腳筋,他想跑也跑不了。”

    另一邊,張天魁的耳朵緊貼著潮濕的貨箱木板,呼吸放得極輕。

    隔間內的對話聲雖壓得極低,卻一字不落地鑽進他耳中。

    “那小子怎麽樣?”鑲金牙的嗓音帶著焦躁。

    “放心,人還沒斷氣。”

    另一人粗聲回應,“幸虧咱們先下手為強,不然這兔崽子真跑去玄祭司告密,李衍那尊煞神找上門來,誰都別想好過,聽說他走過的地方,那是寸草不生啊……”

    張天魁咀嚼的動作猛然頓住,喉結滾動間,羊湯的腥膻味突然變得刺鼻。

    他緩緩支起身子,用手扣著木板爬高,透過貨箱縫隙觀望。

    隻見不遠處刑房裏,火把劈啪作響,鎖鏈捆著的年輕人像塊破布般癱在血泊中。

    烙鐵灼燒皮肉的焦臭混著血腥氣湧來。

    行刑的壯漢正甩著沾血的鞭子抱怨:

    “抽三鞭就暈,潑醒又裝死,根本撬不開這張賤嘴!”

    說著,他比劃個割喉手勢,“不如. . .”

    “放你娘的屁!”

    鑲金牙一腳踹翻旁邊水桶,“幫主要的是那個姓吳的老棺材瓤子!把這小雜種弄死了,線索就斷了!”張天魁無聲躺回草堆,閉眼時睫毛微微顫動。

    貨艙頂棚透進的夕照正一寸寸褪去,隱約聽到“幫主好”的聲音。

    他連忙背過身子,發出陣陣鼾聲。

    王蛇回來了!

    這位鐵錨會香主,半邊臉腫得像發麵饅頭,嘴角還凝著血痂。

    鑲金牙漢子剛迎上去就被瞪得縮回陰影裏。

    隻見王蛇走到貨艙深處,在門前整了整衣領,擠出一個諂笑才推門而入:

    “仙長恕罪,趙大人答應今夜子時在海澱勺園相見,隻是.. .”

    他膝蓋重重砸在地上,“求您移駕西城。”

    正盤膝打坐的孔晦緩緩睜眼,一條條紅色血線在瞳中亂竄。

    “趙清虛,究竟在搞什麽鬼?”

    如果說東城的代表,是漕運和國子監。

    那麽西城,就完全是另一種風格。

    按照京城百姓的話,那是刑場邊上喝豆汁兒,白塔底下聽鬼哭,煤灰裏扒拉出金疙瘩的混不吝地兒!阜成門專供京西煤車入城,俗稱“煤門”,每日天蒙蒙亮,就聽“叮鈴眶哪”響,門洞子裏擠滿西山來的煤駱駝,駝鈴混著牲口味兒直嗆人鼻子…

    西直門則通往西郊,既有皇家園林,也有士紳莊園…

    西四牌樓的“西市”,專處決官吏及重犯,稱為“刑人於市”。

    斬首在西牌樓下,淩遲在東牌樓下。

    若被砍了腦袋,也別著急。

    白塔寺、廣濟寺都在附近,正好超度一條龍…

    深夜的西城,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囂。

    月光如水,傾瀉在棋盤般的街巷上。

    西直門與阜成門早已緊閉,唯有城牆上的火把搖曳,映照著守夜兵卒冷峻的麵容。

    街道空蕩,偶有打更人敲著梆子穿行於胡同之間,沙啞的嗓音在寂靜中回蕩。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一”

    西四牌樓一帶,白日裏是繁華的市集,入夜後卻顯得格外森冷。

    幾座懸首木樁靜靜矗立,仿佛仍能嗅到血腥氣。

    這裏是朝廷彰顯威嚴的刑場,也是江湖人避之不及的煞地。

    京城不少怪談,都和這地方有關。

    王蛇裹緊鬥篷,腳步輕捷地穿過西直門外的官道。

    夜風掠過河麵,帶起細碎的水聲,月光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細長。

    而身後那身形瘦削的孔晦,更仿佛融入了夜色,連腳步聲都消弭無蹤。

    “看什麽?”

    孔晦的聲音淡漠,卻讓王蛇脊背一涼。

    “穩妥起見,看看有沒人跟蹤。”

    王蛇擠出個尷尬笑容,實則心中發毛。

    這孔晦走路連風都不帶,若非月光下那抹影子,他幾乎以為身後跟著的是鬼。

    即便知道,這種感覺也讓他毛骨悚然。

    兩人沿著高梁橋方向疾行,夜風掠過河麵,帶起細碎的水聲。

    這裏正是海澱,因附近淺湖水澱而得名。

    河流湖泊眾多,所以也是皇家園林和眾多莊園所在。

    “仙長,前麵就是勺園。”

    王蛇低聲介紹道:“原本是米氏所建,後來家族失勢,這裏也就荒廢了下來。”

    步入其中,果然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一片漆黑。

    曲徑通幽的園林,如今已雜草叢生,野狐亂竄。

    那些個假山疊石也布滿藤蔓,蟲鳴聲不斷。

    唯有一座臨水涼亭,隱約有燭火閃爍。

    “仙長,就在前麵。”

    王蛇躬身行禮,不敢再靠近。

    孔晦未置一詞,闊步向前。

    他手中掐訣,瞳孔中血線如蛇遊走,眨眼間已至涼亭。

    這是在探查術法陷阱,他顯然對趙清虛有所提防。

    隻見涼亭四周輕紗幔帳,隨夜風搖擺。

    亭內矮桌上擺著酒菜,而斟茶的競是一具披著白衣的木偶,周身繚繞黑煙。

    陰魂巡遊?!

    “趙道友,莫非覺得我可欺?”孔晦眼中殺機驟現。

    自入京以來,趙清虛始終避而不見,如今竟以木偶相待,連真身都不肯露。

    木偶緩緩抬頭,發出沙啞聲響:“孔道友見諒,我修煉秘法,剛換了新軀,不便現身。”

    孔晦冷笑,眼睛眯了起來。

    他雖然加入了建木組織,但很多時候都是趙長生牽線。

    建木的人散落神州南北,各自施展計劃,彼此都難得一見。

    但無論如何,建木中的人都不可小覷。

    比如他自己,曾是北宋年間的十大宗師之一,大興圍剿鬼教時隱匿。

    這趙清虛能主持京城局勢,地位還在他之上,肯定不是什麽小角色。

    想到這兒,他強壓怒氣,沉聲道:“趙長生傳信,讓我配合你取乾坤書院之物,如今“蟠桃會’已毀,損失著實不小,那東西究竟是什麽?”

    木偶發出“吱呀”怪笑:“墨門機關,燒煤可轉,百倍於人力。”

    “就這?”

    孔晦眉頭微皺,““冀州鼎’與“蟠桃會’皆棄,竟為區區機關?”

    木偶忽然詭笑:

    “若那機關……已祭出神呢?”

    孔晦聞言,瞳孔驟縮。

    道觀廟宇的俗神,即便玄門工匠製作,各種開光儀式一個不少,香火也鼎盛,想要培養出俗神,也需數十年。

    死物何以通神?

    電光石火間,他猛然醒悟

    “那是人道變革的氣運之物?!”

    夜風驟烈,涼亭幔帳狂舞,遠處傳來野狐淒厲的嚎叫。

    柔遠驛內燈火通明,眾人皆未入眠。

    王道玄和龍妍兒點著燈在菩提樹下對弈…

    呂三逗弄著小白狐,指尖輕點狐耳,惹得小家夥嚶嚶低鳴…

    武巴扛著虎蹲炮蹲馬步,鐵塔般的身軀紋絲不動,汗水順著虯結的肌肉滾落。

    武瞿的仇尚未報,他心裏仍憋著股氣。

    沙裏飛則不停修改著火器圖。

    他從梅山法教贈送的圖冊上,推演出將火器煉為法器的設想,這一路行來,已逐步成型,就等進了乾坤書院,找幾個大師共同完成。

    唯有李衍,指腹緩緩摩挲著斷塵刀的刃口,目光始終盯著門外。

    “衍小哥,別急。”

    沙裏飛抬頭勸道,“朝廷既已知曉,必會出手。”

    “希望吧…”

    李衍微微搖頭,心中已有些不妙的感覺。

    他們說的,是“九門陰墟”。

    被魔氣侵染的“夜遊神”、“蟠桃”製作地,甚至趙清虛,很可能就藏身那裏。

    建木那些人的手段,他可是見識過。

    能避過陰司天庭探查,能躲在曆史長河中,都是難纏的老妖怪。

    於文海已死,“九門陰墟”就是唯一的線索。

    若是對方跑了,再想找到,便如大海撈針。

    恰在此時,腳步聲急促而來,卻是羅明子匆匆踏入。

    李衍連忙上前,“怎麽樣?”

    羅明子有些無奈,微微搖頭。

    “什麽?!”

    沙裏飛愕然,拍案而起,“妖人就藏在眼皮子下,朝廷難道就看著不管?”

    “事情沒那麽簡單。”

    羅明子苦笑道:“這件事,陛下也做不了主,宗人府的廟祝禁製任何人靠近,違令者斬,他們會想辦法探查,不允許咱們插手。”

    說著,歎了口氣,“裴大人讓我轉告你,這四九城三步一釘,五步一卯,全是規矩焊死的,很多時候,我們也是力不從心,太多眼睛盯著了。”

    “哦。”

    李衍沉默,指節輕叩刀鞘。

    那邊不答應,他反倒沒了期盼。

    大不了,偷偷進入查探。

    羅明子一看,就猜出他想幹什麽,急聲勸道:“你可別亂來,想進“九門陰墟’,隻能陰魂巡遊,晚上有城隍遊街,皇城各處都有俗神鎮壓,根本做不到,太危險了。”

    就在這時,李衍耳朵微動,猛然起身。

    “外麵街上有人動手!”

    話未說完,人已縱身而出。

    他腳下發力,三兩步縱躍而出,騰空而起,落在圍牆上。

    其他人也拿著武器紛紛跟上。

    住在驛站這邊,有衛所士兵守護,相對安全,卻不代表沒有危險。

    眾人抬眼望去,但見遠處暗巷中刀光閃爍。

    一名魁梧漢子背負傷者,在數十名刀手圍剿下且戰且退。

    後方弩箭破空,鐵鏈橫甩。

    漢子雖拳腳剛猛,每一擊皆骨裂聲炸響,但終究募不敵眾。

    噗!

    一箭貫入小腿,漢子轟然跪地。

    但此時他已衝出暗巷,月光下,猙獰的五官清晰可見。

    “張天魁?”

    沙裏飛愕然,“這混球怎麽也來了京城?”

    “先救人!”

    話音未落,李衍身影已刷的一聲消失。

    張天魁此時已是渾身染血,氣力消散,眼見幾把刀光落下,心中一片絕望。

    叮叮叮!

    就在這時,一連串聲音響起。

    卻見李衍後發先至,斷塵刀橫抬,將那些兵刃全部斬斷。

    看到他麵孔,張天魁連忙呼喊,“別放過他們,這些雜碎……和於文海師尊是一夥的!”

    李衍聞言,眼中殺機驟起。

    咻咻!

    兩把斷魂飛刀呼嘯而出,上下翻飛。

    刀光如銀蛇亂舞,暗巷內慘叫連連。

    轉眼間,追殺者皆被斬斷腳筋,翻滾哀嚎。

    李衍正要詢問,卻忽覺脊背生寒,猛然抬頭,望向遠處客棧房頂。

    月色下,一道清瘦身影淩空而落,鐵扇輕搖,雙目之中血光隱隱。

    孔晦!

    李衍立刻猜出了此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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