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李衍若有所思。
這老乞丐雖然隱藏的深,但他卻能隱約感受到,對方術法有問題。
悉機遲滯晦澀,應該是受過重傷。
如此精通“九門陰墟”的進入方法,莫非與皇族有關…
念頭一轉即逝,李衍也顧不上多想,立刻折身返回小院。
小院內,法壇早已布置妥當。
按四象方位,分別設四色令旗,寓意四方神獸鎮守壇場…
法壇之上鋪著黃白雲錦,祖師像前供奉“五供養”,一把桃木法劍斜插壇前,劍柄係著紅繩捆綁的厭勝錢,與四色旗相連,將整個壇場包裹。
除此之外,三清鈴懸於東側木架,鈴聲可震懾遊魂野鬼。
八麵八卦鏡環掛院牆,反射月光,與紅繩銅錢形成“天羅光網”,防止外邪入侵。
至於法壇前方地麵,則以糯米與香灰鋪就太極圖。
七盞銅燈布成北鬥七星狀,象征接引星辰之力護持魂魄。
就連旁邊香爐內,都燃燒著檀香、乳香、沒藥等製成的“返魂香”。
為了確保李衍安全,王道玄拿出了壓箱底的手段。
“衍小哥。”
王道玄麵色凝重開口道:“衍小哥,你雖道行四重,但還無法控製神魂,待會兒我會點魂燈護體,陰符開竅,再以引魂香導路,助你陰魂出遊。”
“但此事凶險,有幾點需格外注意。”
“你陰魂出遊,隻能在子時三刻內,現在陰氣最盛,借月華之力可緩解魂魄離體損耗,時間一過,子午交替,陽氣回升,魂魄損耗便會加劇,昏昏沉沉,找不到歸家之路…”
“貧道在壇場四周埋了匿息符玉,若遇城隍巡查可躲避,但隻能支撐三次……”
“魂魄離體後,貧道會設牽魂絲,三刻後我會搖動引魂幡,若超時未歸,便會以桃木劍斬斷牽魂絲,點燃替身草人,強召你魂魄返體。”
“所以,這牽魂絲絕不能斷!”
“道長放心,我明白了。”
李衍正色點頭,隨後在王道玄指引下,盤坐在壇前陰陽魚內。
龍妍兒立刻上前,將七星燈一一點燃,叮囑道:“衍小哥,務必小心,若事不可為便立刻返回,咱們還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放心,我曉得。”
李衍再次安慰一句,便雙手掐訣入定。
王道玄示意龍妍兒跟武巴護法,隨後道袍一抖,以柳枝蘸無根水(雨水),腳踏罡步,沿著壇場周圍潑灑,同時念誦道:“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這是《淨天地神咒》,用於清靜壇場,免得雜氣幹擾。
隻有重要術法時,才會施展。
柳枝灑水,周圍空氣都似乎變得清新。
王道玄一個旋身,回到法壇後,左手掐訣入諱,右手朱砂筆龍飛鳳舞,在黃紙上寫下“敕令丁卯神將司馬卿護魂,甲戌神將展子江鎮魄…”,隨後點燃。
這是焚符召請六丁六甲護壇。
隨著黃紙焚燒,紙灰形成十二道旋風,分散四周。
如今的王道玄早已不是當初苦逼道人。
不僅道行深厚,補全傳承,還練成了《五首神訣》,可分心兩用。
這種法壇,通常要三人施展,而他一人便可輕鬆完成。
將一切準備妥當,王道玄才麵色凝重,從法壇上取出一幅黃裱紙。
上麵以朱砂混合壁虎血,製成一道“離魂符”。
他將“離魂符”貼於李衍眉心靈台穴,拇指扣無名指根,餘三指並攏,念誦道:
“九幽開泰,魂出玄關……敕!”
劍指一出,端坐於陰魚眼位的李衍忽然微微一顫。
此刻的他,整個人迅速放鬆,雙肩微垂,呼吸變慢,仿佛化作一尊泥胎。
而李衍自己,隻覺身子越來越沉,周圍陷入黑暗,仿佛被棉被包裹。
他存神守一,猛然縱身一躍。
霎時間,便感覺周圍截然不同。
整個人輕飄飄,腳不著地,周遭世界失去了色彩,隻剩下灰白。
但各種細微的聲音、氣息、甚至熱量的流動卻百倍清晰起來。
抬頭望去,天地間彌漫著一股沉沉如水銀的陰冷氣息。
那是七星燈引來的月華之力。
轉身打量,四周變得昏昏沉沉,似乎被一股薄霧籠罩。
他能看到小院內,龍妍兒和武巴麵色凝重,望著他法壇前方的肉身。
對於他的魂魄,卻視而不見。
鈴鈴鈴~
王道玄法劍劍柄上的紅繩銅錢,微微顫動。
李衍感覺自己像個氣球,被左右牽引。
再看手腕處,同樣出現一道銅錢紅繩,尾端沒入虛空,似乎與王道玄劍柄上的相連。
李衍心有所感,晃了晃手腕。
桃木劍柄上的紅繩銅錢,立刻隨之顫動。
“著!”
王道玄猛然睜眼,掐訣指向香爐。
香爐內一道道青煙升騰而起,圍繞著李衍盤旋。
隨後,一道青煙飄向院外黑暗處。
李衍知道,這便是引魂香。
時間緊迫,他不敢怠慢,立刻隨著引魂香前行。
陰魂出遊當真是迅捷無匹。
李衍隻是一個念頭,身子便猛然前衝,穿門而過。
而在其他人眼中,則是院內忽然掀起陰風,隨後李衍的氣息便徹底消失。
再一睜眼,李衍已來到大街上。
他看了看周圍,此刻街道也變得詭異。
一切都昏暗不定,百米之外便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
好似踏入了幽冥之境。
常人碰到這種情況,多半會嚇的四處亂竄,導致魂飛魄散。
而李衍會通神法,之前也算經曆過,因此並不畏懼。
他看清方向,神念一動,向著左側方向飛速前行。
京城有九門,不止一個打更人,且隻負責一片區域。
這便是進入“九門陰墟”的第一道坎。
他不清楚“偷油老鼠精”會出現在何處,跟著哪位打更人,隻能碰運氣……
梆~梆梆”
“夜半子時,防火防盜。”
打更人“老鬥”打著哈欠,有氣無力呼喊。
世間悲苦之人眾多,“老鬥”便是其中之一。
他自小得了怪病,半邊臉腫脹如鬥,眼睛五官都已移位,好似妖怪。
或許是苦人命硬,原本父母將他拋棄,卻被一聾啞老頭撿回了家。
雖說日子苦,但“老鬥”總算是勉強長大。
這幅尊榮,自然從小被人恐懼鄙夷,“老鬥”也越發不想出去見人。
“打更人”晝伏夜出,正適合他。
至於常人畏懼的鬼,老鬥根本不怕。
對他來說,人比鬼更凶殘。
剛剛敲完梆子,周圍便有陰風呼嘯而過,地上落葉也打著旋飄散。
老鬥揉了揉鼻子,兩眼一瞪罵道:“挨千刀的,趕著去投胎啊!”
空中的李衍轉身,眉頭微皺。
這不過是個普通人,莫非有陰陽眼,能看到他?
雖心中疑惑,但李衍也懶得搭理,繼續前行。
陰魂出遊,果然是速度飛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已繞了九門一圈。
可惜,根本沒發現什麽異常。
再一次,李衍又經過老鬥附近。
這老鬥正站在牆根小便,嘴裏嘟囔道:“叫你們狂,整個京城都是爺茅廁…”
陰風吹過,他抖了一抖,斜眼又罵道:“莫非是個娘們,瞧爺這根大器粗?”
當然,看的是另一個方向。
李衍總算知道,這就是個臭嘴。
他本來就沒找到地方,眼看已過了一刻,心中著急。
聞言頓時惱火,想要嚇嚇這臭嘴漢子。
但就在這時,他心中一凜,猛然縮在牆角。
但見街道之上,忽然黑霧翻湧,馬蹄鎧甲聲不斷。
遠處驟然響起三聲沉鬱的銅鑼,聲浪裹挾陰寒之氣震動整條街道。
聽著這聲音,李衍便感覺神魂震蕩。
是城隍巡街!
李衍心有所悟,按照王道玄吩咐,存神守一,深深吸了口氣。
陰魂無肉身,自然吸不了氣,但他吸的並非氣。
始終盤繞周圍的引魂香,頓時被他陰魂吞入腹中,再迅速吐出。
吐出的瞬間,引魂香青煙四散,好似蓑衣般將他籠罩。
隨後,李衍便站在牆角,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濃霧中漸現一列列虛影,身形虛渺卻煞氣凝實。
破衣爛甲,看不清麵龐。
為首者高擎“肅靜”“回避”牌,猩紅符字在霧中隱現。
這些虛影腳步所踏之處,周圍頓時陰風大作。
咣咣咣!
後方兩道虛影扛著一麵大鑼。
質地輕盈,看上去和紙做的沒什麽兩樣。
但每當另一道虛影敲動,便產生驚人回響,震動陰霧。
這聲音,對陰魂來說如同雷鼓,震懾心魄,但凡人卻聽不到。
就如那“老鬥”,眼見憑空吹起的狂風,狼狽躲在牆角,嘴裏罵罵咧咧。
渾然不知,身前三尺便是城隍廟社令兵馬。
巡遊隊列中央,八抬鬼轎載著城隍法相虛影。
轎簾在黑霧中無風自動,露出兩點幽火般的眼眸,掃視暗巷。
暗巷之中,還有幾個蒼白虛影,對著牆一動不動。
這些都是京城死去的孤魂幽魄,因神魄不全,隻會呆呆立在原地。
別小看這些玩意兒,若積攢多了,便會互相吞噬,化為厲鬼,躲在街巷十字道中,給夜晚歸家的行人製造鬼打牆,將人嚇個半死,吞噬殘魄。
捉妖人的《幽玄談》中,謂之“四交道鬼”。
但城隍法象目光觸及的遊魂,這些殘魄皆如燭火遇罡風,“嗤”一聲化為青煙消散。
李衍看得頭皮發麻。
他總算知道,那些玄門高手,死後為何急著奪舍。
肉身為舟,若離了軀體,神魂就變得十分虛弱,被很多東西克製。
當然,他也有應對的方法。
勾牒“天官令”一出,便能嗬退城隍。
但這附近城隍廟,都是宗人府控製。
逼退城隍,對方也會發現。
好在,王道玄的手段不俗,巡遊隊伍根本看不到藏身牆角的李衍。
沒一會兒,巡邏隊伍便遠去消失在黑霧中。
李衍鬆了口氣,身上的引魂香也再次匯聚,纏繞周身,沿著胳膊如靈蛇扭曲。
唰!
李衍正要繼續搜索,煙霧瞬間扭曲,指向另一側牆壁。
那邊,正是打更人“老鬥”。
狂風消散,城隍夜巡隊伍離開。
老鬥罵罵咧咧,拎著梆子就要繼續巡邏。
但就在這時,牆角陰暗處,出現個小小的黑影。
說小也不小,僅胡須便有一尺長,碩大的鼻子左右亂探,聞來聞去。
是偷油老鼠精!
李衍立刻來了精神。
隻見一隻碩大的老鼠,裹著黑煙從牆縫中鑽出。
這東西,也是陰魂形態,但身軀卻異常凝實。
皮毛油光水亮,道道黑煙從皮膚冒出。
麵對著毫無察覺的打更人“老鬥”,這老鼠精竟直立而起,比“老鬥”還多了半個腦袋,雙手搭在其肩膀,兩隻後爪墊在打更人腳下。
幾乎是瞬間,“老鬥”眼神就變得呆滯,踮著腳尖,搖搖晃晃向前走。
李衍眼睛微眯,緊隨其後。
“社”便是土,“稷”便是穀。
神州皇帝動輒提“江山社稷”,但更關心“社”與“稷”的,卻是百姓。
從最早的“土神”崇拜開始,如今土地廟已遍布天下。
就像這京城,每條大街附近,必有土地廟。
廟也不大,約莫半人高,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供奉其中。
京城百姓常會供奉,香爐香灰都堆成了小山。
但見打更人搖搖晃晃來到其中一座,僵硬的彎下了腰。
趴在其肩膀上的“偷油老鼠精”,立刻抽著鼻子麽猛然一吸。
道道青煙,便從土地廟飄散而出,匯入其鼻腔。
“偷油老鼠精”黑乎乎的眼睛,立刻閉上,露出愉悅表情。
隨後,老鬥又墊著腳尖,走向下一個土地廟。
李衍正要前行,忽然發現土地廟神龕中,一根龍頭拐杖伸了出來,指著老鼠精背影。
隨後,另一隻帶著玉佩的手,也探了出來,將龍頭拐杖拽回。
李衍經過時,偷偷斜眼一瞟。
但見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泥胎,忽然換了位置,彼此背對。
李衍心中一樂,但腳步不停,緊跟著偷油老鼠精。
就這樣,他眼睜睜看著偷油老鼠精,偷竊了好幾座土地廟香火。
見此情形,李衍若有所思。
這“偷油老鼠精”有何蹊蹺,竟能讓土地們硬生生吃下啞巴虧。
似乎是吸足了香火,打更人“老鬥”忽然停下。
隻見偷油的鼠精猛然竄出,向著陰暗街巷衝去。
李衍心念一動,緊跟著鼠精進入暗巷。
眼見對方鑽入牆縫,李衍也咬牙向前衝,同樣消失在牆縫中。
街道上,唯有“老鬥”一人,腳後跟忽然落地,隨後恢複清醒,看著周圍變化的街道,他頓時怒火中燒,“孫子,逮著爺一個糟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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