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陡然一輕,隨後光影變得穩定。
他徹底確定,這就是夾層空間。
無論“屍陀林”還是“龍宮水府”,和這裏的感覺一模一樣。
收斂心神,李衍左右打量。
他發現,自己競出現在一座土地廟中。
牆垣已經半塌,木柱鬥拱,夯土為牆,隱約能看出唐代風格。
牆體之上,布滿青苔與龜裂,而在裂縫中,還滲出發黃發黑的腐敗油脂。
這地方,一看就讓人不舒服。
李衍心有所動,又扭頭看向身後。
隻見一塊長方形石碑橫倒在地,上麵刻著“當坊土地劉…大唐永徽年…”。
而在腐爛的供桌之上,泥胎神像已經碎裂,靠牆的地方出現漆黑洞口。
李衍心中了然,這土地廟必是出口之一。
那偷油老鼠精,正是從這裏跑到外麵,竊取周圍土地香火。
他記下此地,便小心謹慎向著廟外走去。
出了廟門,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地之間陰沉沉,灰蒙蒙,好像被一層濃霧籠罩,漫天雪屑從空中飄落。
李衍抬手接了一些,眼神頓時變得嚴重。
這哪是什麽“雪屑”,分明是燒香留下的香灰!
他不由得想起“屍陀林”和“龍宮水府”的見聞。
這種地方,都是大羅法界和人間的夾縫,並不真實存在,而是一種精神空間。
形成的景象,也通常與精神投射有關。
比如“屍陀林”,乃是數不清的墳墓和佛塔。
而到了“龍宮水府”,則幹脆是水下溶洞。
這“九門陰墟”位於京城,自古以來就人煙不絕,還有唐時土地廟殘留。
或許,和人間的祭祀有關…
想到這兒,李衍心中提起警惕,繼續前行。
果然,這裏和京城地形有些相似。
雖然濃霧遮掩,香灰漫天,但他還是能隱約分辨出地形,和九門之外十分相似,但街道卻很古怪,青石板路、夯土道互相交融,好似混雜在一起。
周圍民房建築樣式,也呈現出不同風格。
土牆茅草、青石灰瓦,似乎不同朝代的建築都混在一起,道路也扭曲交錯。
但無論哪一種,都破敗不堪,如同廢墟。
沒有草木,沒有鳥獸,更沒有人影,仿佛到了末日之地。
望著這番景象,李衍若有所思。
這種怪異的布局,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同樣通過青銅儺麵,在二郎真君幫助下看到了大羅法界。
那是片神奇的地方,物質與精神的方式存在。
用前世的話,或許是某種更高維度。
每次也隻有通過夢境才能觀察。
而這所謂的秘境洞天,則是空間夾縫。
人間的東西,會以精神方式投射於其中,但卻沒那麽穩定…
當然,這一切隻是猜測。
李衍不再胡思亂想,開始四處探查。
此地十分空曠,看不到邊界,他想找到剛才那隻偷油老鼠精,但對方進入這“九門陰墟”,就不知藏到了什麽地方,他也隻能憑著感覺前行。
好在,這裏雖然淩亂,但也勉強能看出京城輪廓。
前行沒多遠,李衍立刻停了下來,目露震驚。
但見前方廢墟之上,一座高大的城門淩空懸浮,上麵寫著正陽門三字。
城門緊閉,滄桑古樸,上麵插滿了生鏽的鐵箭,且沾滿斑駁汙血。
這淩空懸浮的城門,似乎被某種力量推動,緩緩挪移。
如此詭異的景象,著實讓李衍摸不清頭腦。
他心中隱有猜測,進來的這片區域還隻是外圍。
所謂“九門陰墟”,恐怕得通過九道城門才能進入。
但這城門前後都看得見,空無一物,入口在什麽地方?
轟隆隆°
就在他思索間,城門忽然發出劇烈轟鳴,竟開始緩緩打開。
好機會!
李衍心念一動,好似風箏般飄起,直接衝入城門。
穿過城門的瞬間,他眼前一花,又出現另一番景象。
隻見前方一片焦土,殘垣斷壁冒著濃煙,地麵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殘缺屍體。
轟隆隆!
又是一陣轟鳴,地麵傳來震動。
隻見遠處山崗之上,滾滾黑霧翻湧而來。
隱約能看到,裏麵有數不清的馬蹄翻飛,喊殺聲如潮水般呼嘯。
廢墟之中,忽然傳來胡琴聲,且伴著蒼涼的草原低吟。
而在黑霧上空,則出現一杆碩大的褪色獸皮旗,上繪蒼狼拜月,不斷滲出黑血。
“阿拉赫!”
低沉陰冷的聲音自黑霧中響起。
隨後嗡的一聲,一片黑雲升騰而起,卻是無數箭矢,密集如雨,呈拋物線向這邊潑灑而來。李衍看著頭皮發麻,轉身便退。
即便神州十大宗師,也是肉身凡胎,在這恐怖攻擊中難以保存性命。
雖說這裏是“九門陰墟”,所有景象都是精神投射,但也不可大意。
轟隆隆°
身後正陽門開啟到最大後,便又開始緩緩關閉。
在城門合上的最後一刻,李衍順利退了出去。
砰砰砰!
漫天飛箭似雨點般落在城門上,將整座城門插的如同刺蝟。
但奇怪的是,所有箭矢又很快化為黑煙消散,也再次恢複原樣。
“阿拉赫!”
黑霧中的聲音再次響起,翻湧奔騰,衝向另一片區域。
這一切,李衍自然不知曉。
看著關閉的城門,他心有餘悸。
方才那些,應該是當年金帳狼國的鐵騎衝鋒。
“九門陰墟”內,怎麽還有這東西存在?
他心中滿是疑問。
跟著移動的城門又走了半天,所見皆是廢墟,不見一個鬼影。
李衍知道,想要進入更深處,恐怕隻能通過城門。
也不知待會兒使用遁術,能否騙過堵在門口的騎兵…
就在他思索間,眼睛忽然一亮。
隻見遠處,再次出現一道城門,同樣懸浮在空中,緩緩移動。
城門之上寫著“崇文門”三字。
京城九門,都有不同作用。
比如宣武門又稱“死門”,乃囚車通道,連接菜市口刑場,門洞刻著“後悔遲”三字。
朝陽門是“糧門”,乃漕糧入口,通州糧車經此入倉,門洞刻穀穗浮雕。
阜成門是“煤門”,西直門是“水門”。
眼前的崇文門,那是“稅門”,酒車商貨通行入城,需繳納稅款。
九門的不同作用,或許跟這秘境洞天有關。
李衍雖有猜測,但也難以確認。
就像之前通過的正陽門,乃皇帝專屬“龍車之門”,每年冬至祭天、驚蟄耕措經此,但裏麵卻是金帳狼國騎兵殘魂,莫非象征皇權旁落?
兩道城門交錯的瞬間,伴著轟鳴聲,同時開啟。
李衍猶豫了一下,直接衝入崇文門內。
眼前光影閃爍,又出現另一番景象:
密密麻麻的商隊駝隊,一眼望不到頭,皆是臉色蒼白,兩眼發黑,好似黃泉路上的孤魂,沿著街道緩緩前行,沒有半絲言語,就連那些腐爛的騾馬,也不嘶鳴。
看似熱鬧,卻是死一般寂靜,很是詭異。
李衍在商隊中,被人潮推動著前行。
此番景象,就連他也是頭皮發麻。
轟隆隆°
身後的崇文門再次緩緩關閉。
事已至此,李衍也隻能隨著商隊前行,不發出任何聲音。
好在,這些東西並不會攻擊。
跟著這詭異的隊伍,李衍在街道上穿梭,身後很快被灰霧包裹。
這裏的街道,同樣是不同時代的建築扭曲。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混亂街道似乎變得熟悉起來。
然而,李衍確實麵色驟變。
前方再次出現崇文門!
走了半天,原來就是在打轉。
李衍一咬牙,脫離商隊,衝入周圍廢墟中。
然而,無論他從什麽地方走,最終隻會回到崇文門前。
鬼打牆?
還是秘境陣法?
李衍看了看周圍,有些無奈。
他本就不擅長破陣,況且此地詭異,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循環。
如今之計,隻能迅速離開,免得被困在這循環之中。
轟隆隆°
崇文門再次緩緩開啟。
李衍剛要抬腳,卻是麵色微變。
“叮…鈴…叮…鈴…”
清脆而奇特的鈴鐺聲,打破了這片區域的死寂。
那聲音,像是用某種細瓷相互碰撞發出。
循聲望去,隻見崇文門外,緩緩浮現一支奇特的隊伍。
那是頂八人抬的朱紅錦緞小轎,破舊卻透著詭異的光澤。
抬轎的“轎夫”不是人,而是身上長毛,四肢細長,腦袋光溜古怪,紅嘴大眼。
行走之間,周身關節發出哢哢聲響,細看竟是蟬蛻蟲肢組成。
這是“毛猴”!
李衍終於想起了這玩意兒。
“毛猴”是京城的一種手工藝品。
以蟬蛻做頭和四肢,辛夷做身子,白岌粘合,木通做道具,十分精巧。
高明的匠人,能用毛猴做出各種場景。
“大鬧天宮”、“百官巡遊”、“市井人生”…毛猴各司其職,活靈活現。
說白了,就是古人玩的手辦。
李衍知道這玩意兒,還是之前收集情報時,聽聞京城有高明玄門匠人,能用毛猴作為載體,豢養陰魂驅動,在夜半子時唱“毛猴戲”,乃是京城玄門一絕。
眼下,這些“毛猴”全被放大。
除了抬轎的八隻毛猴,其他的也似活人般,戴官帽、穿官服,或紮靠旗、或扮武將。
它們行動僵直,關節發出“哢嚓”聲,似提線木偶,整齊劃一。
而透過朱紅轎子珠簾,隱約可見其中端坐著一個肥胖的身影。
身著武將官袍,頭戴虎皮帽,白胖的身子,頭頂兩個碩大的兔耳朵。
正是傳說中的兔兒爺!
是兔兒爺出巡!
這支“毛猴”抬著兔兒爺神駕的隊伍,進入崇文門後,隨著轎子上叮叮當當的鈴鐺聲,沿途擁擠的商隊殘魂,如同流水般散開,讓出中央街道。
而隨著兔兒爺神駕前行,前方黑霧翻湧,竟出現一條新的道路。
李衍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
胡媛媛供奉的老狐仙,說兔兒爺要救孩子,因此得知“九門陰墟”。
之前“京城老鬼”也告誡過,進來後最好跟著“兔兒爺”走。
這是“九門陰墟”中唯一善神。
沒有任何猶豫,李衍立刻跳出人群,跟在隊伍後方。
神轎中的兔兒爺似乎有所感應,腦袋微微一扭,卻沒有理會。
進入那新出現的街道,身後灰霧再次翻湧,街道也隨之消失。
李衍不敢怠慢,始終緊緊跟隨。
這九門陰墟著實詭異。
他身上纏繞的引路香,已經有些變淡,說明快到子時三刻。
若到時還沒發現,王道玄便會施法將他拽回。
又不知走了多久,視野豁然開朗。
這是一節巨大的廢棄城牆,夯土鍛造,年代古老。
斷牆之上,聳立著一根巨樹。
自進入“九門陰墟”,李衍還是第一次看到植物,但卻沒有絲毫欣喜。
那是一株怪異的桃樹。
主幹粗壯如小丘,根係虯結,盤繞在破敗城牆之上。
仔細看去,那扭曲的樹皮,赫然是由無數緊貼粘連、痛苦抽搐的孩童麵孔構成!
桃樹上方綠葉翠嫩欲滴,密集的根係確實呈血色,紮根在城牆下方累累白骨之上。
綠葉之間,已結出了幾枚碩大蟠桃,粉嫩宛如仙品。
但李衍看到,胸中隻有止不住的惡心。
他覺醒的第二神通,可聞鬼神音。
此刻,無數孩童連綿不絕的哀嚎聲,在腦海中不斷回蕩…
但更讓李衍心驚的,則是桃樹下那些白骨。
白骨累累,隱約構成一座祭壇。
祭壇並非尋常樣式,其核心位置,赫然供奉著一尊粗岩神像:
人身豹尾,虎齒善嘯,蓬發戴勝。
正是《山海經》記載,掌管災厲刑殺的王母凶神像!
李衍在蜀中“龍宮水府”內,找到了一尊王母神像,與此一模一樣。
西王母經過多年演變,以由凶神變為福德正神。
但古老凶殘的神像,竟也開始出現香火。
原來根源在此地!
祭壇正前方,並非空無一物。
還有十數個身著襤褸古官袍的官員正進行祭祀。
這些人麵孔模糊扭曲,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卻帶著一種極其莊重而詭異的韻律。
競然是一具具紙人!
而在它們背後,還貼著黃紙寫好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戶部侍郎周明遠、鹽運使夫人林氏、安平侯蕭景桓……
全是“蟠桃會”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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