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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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趙清虛

    當真是可笑!

    看到這些紙人的同時,李衍恍然大悟,隻覺荒謬又諷刺!

    什麽服食“蟠桃”便能返老還童…

    根本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這是“陰身債”的把戲!

    玄門中所言的“陰身債”,是指亡魂因生前未了之願。

    或許是情感糾葛、承諾失信,或許是殺戮罪業、欺瞞行徑,抑或因中斷祭祀、褻瀆神靈而欠下的陰間債務,這些都會令魂魄滯留於陰陽夾縫,難以安息,從而形成對生者氣運的侵擾。

    這東西,王道玄曾向他詳述。

    但更多時候,它不過是人心的映射。

    未能在父母膝前盡孝、因某事虧欠友人、無意中傷及旁人……

    那些難解的心結與愧疚,日夜啃噬著人心。

    凡塵俗世,誰能沒有抱憾與心結?

    有人能放下,有人卻深陷其中,自以為背負了“陰債”。

    心結還需心藥解。

    道行深厚的玄門中人,或許會借法事安撫人心。

    但更多的江湖術士,則以此為斂財之途。

    然而,某些時候,“陰債”卻非虛妄。

    “蟠桃會”那掠奪童子先天之悉的邪術,代價便是這真實的“陰身債”!

    一枚蟠桃,雖得片刻青春回駐,卻已斷送許多幼小性命。

    這本就是違逆天道的禁法,豈能沒有惡報?

    秦皇漢武尚且功敗垂成,何況凡俗。

    服食“蟠桃”後,髒腑內便會長出“人麵瘡”,痛楚錐心蝕骨。

    唯有用福壽膏麻痹,方能稍緩。

    更可怕的,是因此而欠下的“陰身債”。

    施術的建木妖人自然不會承擔,便將後果轉嫁。

    這些權貴即便身死,魂魄也得縛於此地,受盡折磨,承受著孩童冤魂的撕咬。

    他們背後張貼的黃表紙,便是“寄名貼”。

    如同寄名於荒野淫祠的俗子,名為求庇佑,實為將自身魂魄與香火供奉給邪神。

    而這些權貴“寄名”的代價,便是死後亦不得解脫,永世沉淪!

    李衍能“聽”到紙人體內傳來的悲鳴。

    那慘烈哀嚎,甚至比孩子們更為淒厲絕望。

    見此情景,一股混雜著憤怒與凜冽殺意的怒火,瞬間在李衍胸膛中炸開。

    雖說他早知邪術凶戾,可親眼目睹這煉獄景象,那赤裸裸的殘酷與扭曲,仍讓他難以接受。與此同時,前方的兔兒爺神駕,也遽然停下。

    朱紅色的轎簾無風自起。

    那身著金鎖甲、頭戴虎皮帽的白胖身影,緩緩飄出轎門。

    兩顆長耳兀自輕顫,威嚴的儀態裏,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有些詭譎的喜慶。

    “叮鈴郵嘟……”

    兔兒爺自懷中取出一串青瓷鈴鐺,步履蹣跚,徐徐搖動。

    動作雖透著幾分笨拙,但那鈴聲卻似清冽山泉,叮咚淌過,蕩開了周遭黏稠的晦暗。

    幾乎是同時,它那些毛猴“仆從”們也紛紛響應。

    這些小東西各自掏出鑼鼓、嗩呐,搖頭晃腦吹打起來,嘈雜刺耳,卻又自成一調。

    嘩啦啦!

    絲竹喧囂中,那株巨大的邪異桃樹簌簌震顫,枝葉猛烈搖擺。

    李衍看得分明,嵌在虯結樹皮中的孩童麵孔,驟然扭曲,顯得極度痛苦!

    見此情形,兔兒爺似是被激起了狠勁。

    池肥碩身軀繞著巨桃疾走,足踏七星,手中青瓷鈴鐺搖得愈發急促!

    啪嚓!

    一聲脆響,桃樹最底部一張女童的臉,連同半截脖頸,竟被一股無形巨力硬生生從樹皮上撕扯下來。血淚瞬間湧出空洞的雙眸,她的嘴巴撕裂般張開到不可思議的弧度。

    卻是舌頭早已被連根拔去,隻餘下一個血洞淋漓的口腔!

    眼前景象,恍若直墜深淵的噩夢。

    “咿呀!”

    兔兒爺陡然發出一聲淒厲高亢的唱腔,白胖身軀步罡踏鬥,繞著桃木飛旋。

    終於,女童那飽受折磨的殘魂被徹底剝離樹體,化作點點微弱的螢火,掙紮著升向昏蒙天際。與之相應的,樹冠中一枚碩大的“蟠桃”迅速腐敗,應聲墜落。

    超度!

    李衍終於明悟,小心收斂烝息,不敢打擾。

    然而,這超度的過程,遠非易事。

    兔兒爺那瓷器般光潔的身軀,先是光華黯淡,旋即片片剝落,露出底下灰敗泥胎。

    表麵瓷光,也肉眼可見地迅速消散,裂痕如蛛網蔓延。

    李衍看得心中愕然。

    這景象,與大羅法身何其相似!

    莫非其中有什麽聯係?

    不容他多想,場中再生劇變!

    隻見那尊王母凶神像的雙瞳之中,赫然汩汩淌下兩道漆黑粘稠液體。

    虯結的桃樹根須,瞬間活物般瘋狂蟜動,如貪婪長蛇,猛地卷起地上幾個呆立紙人,狠狠塞入因孩童殘魂脫困而露出的樹身窟窿。

    眨眼間,空洞便被新的“填充物”堵住。

    那些“蟠桃會”權貴的扭曲麵孔!

    李衍知道,這些食桃者,此刻已淪為“債樁”,被釘入桃木,替代孩童冤魂受這剝魂之刑!這些家夥,純屬罪有應得。

    然而兔兒爺的狀態,卻已岌岌可危。

    短暫施為,它周身的瓷釉已大麵積剝落。

    泥胎本體顯露不說,神光更是微弱欲熄。

    顯然超度亡魂,已讓這俗神消耗頗大。

    李衍猶豫了一下,眼神變得凝重。

    他本要搜尋建木妖人,再尋機徹底摧毀此邪地,但那樣勢必令樹上孩童魂飛魄散。

    如今見兔兒爺拚卻本源也在挽救一絲微魂,豈能袖手旁觀?

    念及此處,他再不遲疑,顯出身形,便欲靠近。

    “呀呀呀!”

    一眾毛猴嘍囉驚覺異動,頓時扔下樂器,吱喳尖叫著攔上前來,橫亙在李衍與桃木之間。

    “可否讓在下試試!”

    李衍正色抱拳,目光越過毛猴,直接迎上兔兒爺那雙渾濁疲憊的泥塑眼珠。

    兔兒爺身形搖晃,泥胎斑駁處簌簌落下塵土,終於停下了搖鈴的動作,空洞的眼窩深深“望”向李衍。見無異樣,李衍再不猶豫,足尖一點,身形騰空而起來到桃木下。

    他手中法訣變幻,步踏天罡,口中疾誦《北帝除殃術》。

    “慶甲!上天度人,嚴攝北酆!神公受命,普掃不祥!八威吐毒一”

    咒語初起,李衍便察覺不對。

    他已建成四重樓,可陰魂巡遊,但在此地施術,競好似陷入泥淖,威力大減。

    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製力彌漫四方,遠勝當初在屍陀林。

    此時已顧不上多想,他強提神念,指訣化作劍指,猛然點向那根桃樹。

    “敕!”

    來自幽冥地府的先天煞悉被牽引而來。

    不同於人間,在這裏看到的異常明顯。

    片片黑暗自虛空中湧出,隨著劍訣牽引,落在桃木之上。

    “吱嵯!”

    仿佛被投入燒紅的烙鐵,桃樹劇烈震顫,發出令人牙酸倒豎、如毒蟲嘶鳴的尖嘯!

    轟!

    數個孩童慘白殘魂,被狂暴的北帝法威強行撕離樹身,化作微弱磷火升空。

    但李衍亦是麵色劇變!

    一股陰毒絕倫、飽含怨毒的惡咒,瞬間襲來。

    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反應。

    哢嚓!

    一股劇痛彌漫周身。

    李衍臉色難看,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大羅法身,此刻裂痕驟然加深擴大。

    隻需再遲一步,便會滅掉一盞魂火。

    他生生中斷法訣,踉蹌後退,目光猛地鎖向那尊凶煞王母神像。

    詛咒的源頭,正是此物!

    其凶厲神意,已與這噬靈血桃融為一體。

    這等將神像本源與咒殺邪木嫁接的手段,已超出他理解。

    呼!

    就在這時,刺骨寒風毫無征兆地自後方升起。

    李衍汗毛倒豎,猛地旋身。

    但見一道裹挾著沉濁死氣的黑影,猶如箭矢瞬息而至,懸停在上空!

    其渾身包裹在腐爛破敗的漆黑鬥篷中,兜帽下不見麵容,唯有一雙慘白枯槁、關節凸出的巨爪探出,緊握著一條鏽跡斑斑、血跡幹涸的粗長鐵鏈。

    李衍懷中的勾牒,也驟然變得滾燙。

    是被魔氣侵染的夜遊神!

    “吱吱~”

    毛猴們嚇的四處亂竄,又慌裏慌張扛起烝息微弱的兔兒爺。

    嘩啦啦!

    魔氣侵染的夜遊神,頓時揮手甩出手中鐵鏈。

    這玩意兒,正是大羅神通“勾魂索”。

    對付陰魂神魄,此法最為強橫。

    鐵索在空中飛速蔓延,但快接近兔兒爺時,又是一道鐵索呼嘯而來。

    卻是李衍的“勾魂雷索”,在這裏也顯出真形。

    不同於對方,李衍的鎖鏈前方,還有枚黝黑鐵爪。

    這是上古夜鴞留下的化石靈寶,被他煉入了勾魂索,更舔威力。

    鐵爪翻飛,直接將對方勾魂索纏住。

    幾乎是瞬間,李衍便覺一股巨力從空中傳來,同時兩根鐵索繃緊。

    “哼!”

    李衍一聲冷哼,心念催動。

    滋滋!

    鐵索之上,雷光劈裏啪啦閃爍。

    被魔氣侵染的夜遊神,也瞬間僵硬,渾身黑煙四起。

    “快走!”

    李衍一聲低喝,毛猴們立刻抬著兔兒爺飛奔離去。

    而上空的“夜遊神”,也逐漸掙脫雷光,吐出一口黑霧,沿著勾魂索蔓延。

    李衍知道,魔氣不死不滅,單純雷法自然無法誅滅。

    見兔兒爺的身影已經消散,他毫不猶豫握著勾牒,沉聲道:

    “天有紀,地有綱,陰司拘魂,陽人回避!”

    霎時間,周圍狂風大作,幽冥陰烝冒出,四下迅速陷入黑暗。

    但這一次,陰司兵馬並未出動。

    李衍能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忽然降臨。

    抓捕魔氣,必然是陰司神將降臨。

    他雖閉眼看不到對方模樣,卻能察覺到,這神降至少一丈高。

    咚!咚!咚!

    地麵震顫,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隨即,空中傳出淒厲而不甘的嘶吼聲,還有鐵鏈崩碎聲。

    狂風呼嘯,黑暗迅速散去,魔氣連同侵染的夜遊神,都已消失不見。

    李衍看了看身後桃樹,眉頭微皺。

    他原本以為,陰司神將會將後方邪門玩意兒一起收走,但對方卻沒多管閑事。

    看來這解救孩童亡魂的事,還得他來做。

    進行超度,必然會被王母神像詛咒反噬。

    直接動手,無辜孩童的亡魂也難以保留。

    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

    就在李衍沉思時,瀕死的危機感再次降臨。

    他抬頭望去,隻見一道又一道的黑霧,從四個方向呼嘯而來。

    剩下的四道魔氣!

    李衍再次握住了勾牒,但口中咒法卻沒念出。

    隻見那四道黑影占據四方空中,正好將他包圍。

    而對麵殘垣斷壁上,不知何時又出現道身影。

    對方一襲青袍,身段瀟灑,手中握著把折扇,但臉上卻帶著白色麵具。

    嘩啦!

    對手手腕一抖,折扇頓時展開,上麵赫然寫了個大大的“錢”字!

    更關鍵的是,對方左手還端著一封黃色錦帛。

    是《地官赦罪寶誥》!

    有了此物,即便召來陰司兵馬,也會被暫時驅逐。

    “趙清虛?”

    望著對方身形,李衍麵色陰沉。

    “隻是個名字罷了…”

    麵具下傳來個清朗的聲音,“趙長生說你是心腹大患,下了格殺令,如今看來果然不俗,這麽偏僻的藏身地,都能被你找到。”

    說著,看了看周圍,“本座很好奇,天庭和陰司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如此賣命,就是那些個罡令麽?李衍冷聲道:“關你屁事!”

    “當然有關。”

    趙清虛也不生氣,搖動著手中“錢”字折扇,“天下熙熙,皆為利往,以你資質,給大羅法界那些個家夥當狗,著實可惜,不如投靠本座麾下。”

    李衍樂了,嘲諷道:“你還不配!”

    “哈哈哈…”

    趙清虛將手伸入懷中,再次取出一物。

    赫然又是一份《地官赦罪寶誥》!

    他打趣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仙神也不例外。”

    “此物難得,但我等卻能輕易搞到,真當那天庭之上,都是清心寡欲之輩?”

    看著對方手中,兩份《地官赦罪寶誥》,李衍心中一沉。

    怪不得這妖人敢現身。

    就算他能拖延時間,用丙丁生鬼符召出溫靈官,對方也能避開。

    李衍咬牙道:“既有此寶,嘰嘰歪歪作甚!”

    他已然決定拚命,用神變法化作雷神。

    “不急。”

    趙清虛的語氣有些玩味,“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李衍沉聲道:“什麽交易?”

    趙清虛看著後方桃樹,開口道:“本座沒把握將你留下,此地甚好,我也懶得離開,隻要你裝作不知此地布置,那麽我就把孔晦送給你交差。”

    李衍愕然,“你們不是同伴麽?”

    “同伴?哈哈哈…”

    趙清虛笑道:“人心至私,隻要代價足夠,賣誰都行。”

    “哪怕是賣趙長生,也不是不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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