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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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公主們

    鮑德溫的加冕儀式在希比勒婚禮後的第三周舉行。

    這次的儀式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加冕儀式都要來的簡單,卻異常的莊重、肅穆,與其說是加冕,倒不如說是鮑德溫為他的父親舉行的第二次葬禮。整場儀式中,無論是為他祝福、塗油的宗主教希拉克略,還是為他戴上王冠的雷蒙,都沒有在這個少年人身上找到一點歡喜或者是雀躍的神色。

    正如他所說,這場儀式有什麽可值得看重的呢?所進行的每一步都在提醒他失去了他的君主和父親。雖然這導致了一些人時常腹誹亞拉薩路的新王過於優柔真斷,多愁善感,但也有人說,一個有情有義的國王總要比那些薄情寡義的小人好得多。

    “薄情寡義的小人”無疑指的就是亞比該了。像他這種已經被封了騎士,並且成為希比勒的丈夫的人,想要進入亞拉薩路的決策層是樁非常簡單的事情。畢竟按照亞拉薩路的傳統,女王與外來夫君的組合,就相當於女王承擔著政治和傳承的責任,而丈夫則承擔著軍事與向外征伐以及擴張的責任。

    而亞比該沒多久就開始被別人嘲笑為躲在女人裙擺裏的懦夫一一即便此時已經有了蜜月的說法,但像他這樣幾乎無時不刻地糾纏著希比勒的行為,著實叫人看不起,更不用說,已經有年輕的騎士在抱怨,希比勒的丈夫未免過於幹涉公主的生活了。

    雖然自從阿馬裏克一世締結了新的婚約,城堡的女主人就換成了拜占庭的公主瑪利亞。但國王的長女也同樣是騎士們可選的傾慕對象之一一一這種愛慕並不涉及到肉體,更近似於一種精神上的恭維與朝拜,比起對一個女性,更像是騎士在向他的君王展示忠誠以及才能的手段一一騎士們可不會去為一個酒館侍女或是農婦決鬥。

    作為一個丈夫,亞比該不但不該橫加幹涉,反而應該表示讚賞才對,可他就不。

    他不僅不允許希比勒接受其他騎士的禮物、花冠,或者是任何表示好感的物品,即便吟遊詩人詩人受了騎士的雇傭,想來為希比勒唱上一曲的時候,都被會被他無禮地驅逐甚至鞭撻。

    起初的時候還有騎士向他挑戰。如果他能夠在馬上決鬥或者是混戰中擊敗他的對手,他或許還能獲得一些尊重,畢竟在騎士中從來就是強者的聲音最響亮。可問題是,無論是哪種決鬥,他都敗的一敗塗地。在他最後一次因為混戰而摔斷腿後,希比勒終於徹底對他失去了耐心,她搬回了她原先的房間(原先夫妻兩人房間比鄰),拒絕再與自己的丈夫同床。

    這件事情很快引來了鮑德溫,還有王後與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的關注。

    奇妙的是,新婚夫婦雙方誰也不願對現在的情況發表看法,亞比該堅持要留在希比勒身邊,而希比勒隻是沉默不語。

    最讓博希蒙德無地自容的是,亞比該在痊愈之後,居然又向那位騎士發起了挑戰。而那位騎士居然拒絕了,按理說拒絕了挑戰的人會被視為膽小鬼和懦夫,但誰也不認為那位騎士會是一隻coart(法國民間諷刺故事詩《列那狐的故事》中,有一個名叫coart的小野兔,最大特點就是怯懦)。

    他曾經隨著國王遠征埃及,並且在攻城戰中立下了令人豔羨的功勞一一他就是那些跟隨著理查,塞薩爾與鮑德溫率先攻上福斯塔特城牆的騎士中的一個。

    在馬上決戰的時候,他更是一槍就把亞比該挑下了馬,而他拒絕的理由,凡是個人聽了都要哈哈大笑,他說:“我不能總叫您躺在床上啊!”

    這句話說得可真是諷刺,還帶著一點顏色。這個笑話很快就成了每個騎士用來調侃乞丐和妓女的妙句,他們甚至不會將這句話用在其他的騎士身上一一沒有哪個騎士能在色厲內荏,虛張聲勢上比過亞比該的了,他的屢次發難更是讓騎士們感到厭倦。

    亞比該敢這麽做,不就是因為他心知肚明,在他和公主的婚約持續期間,為了將來的王國繼承人,沒人敢對他下殺手嗎?

    “確實,”在聽完一個騎士的埋怨後,王後微笑道:“這的確是他們現在足以為緊要的工作。”他們必須有個孩子,這個孩子可不單是為了這樁婚姻的延續,他是為了亞拉薩路而誕生的,為了十字軍將來能夠有一個健康、強壯的統帥,也為了信徒,教會與天主的事業。

    這不是兩個年輕人因為置氣就可以輕輕鬆鬆舍棄的責任。

    她叫來博希蒙德,向他說了這件事情,並要求他去督促他的兒子,畢竟在生育這件事情上,男人更關鍵博希蒙德去見了自己的兒子,他們進行了一番談話,時間不長,但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的麵色都不怎麽好。希比勒這邊則由王後進行勸解。

    希比勒在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可以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因為在身份上來說,她是高於雅法女伯爵的,但在麵對王後的時候,她的氣焰就沒那麽囂張了,對方是拜占庭皇帝的直係女性親屬,又是亞拉薩路國王的遺孀,還是她的“母親”。

    雖然她們的年齡相差還超不過三歲,但王後才是這座城堡的女主人。

    王後並不怎麽在乎希比勒的態度,她還清楚地記得她生下了伊莎貝拉的時候,希比勒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也看到了她是怎麽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的,一個人若是能夠對生下自己的人如此薄涼,別人就別指望能得到她的真心。

    她也隻是在履行一個女主人的責任罷了。

    說實話,雖然在城堡中,她和希比勒相處的時間更長,但論起感情,希比勒甚至還不如隻和她見過寥寥幾麵的鮑德溫一一她嫁進來的時候,鮑德溫本應由她教養的,但那時候阿馬裏克一世正急著叫她懷孕,而鮑德溫也被提前拔擢為扈從,見習騎士,更多地侍奉在他父親身邊,所以他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多。倒是在阿馬裏克一世離世後,鮑德溫會按照每周三次到四次的頻率來拜訪她,還有伊莎貝拉。今天也是探望日,王後還未走進房間,就看見了門外的騎士們,他們向她垂首行禮,她微微點頭,與侍女們一起走了進去。

    鮑德溫正站在窗前,那是距離伊莎貝拉最遠的地方,戴著麵紗,手套,王後向他屈膝,而他頷首回禮。“你為什麽要站得那麽遠?”王後笑著問道:“不抱抱她嗎?孩子總是長得飛快一一她抱起來很舒服的,又肥又軟,像是一頭小豬。”

    “您可不該這麽說一個女孩兒。”鮑德溫說,“有塞薩爾抱給我看就足夠了。而且伊莎貝拉似乎也更喜歡他。”

    王後的回答是態度強硬地從塞薩爾懷裏抱起了伊莎貝拉,並把她塞進鮑德溫的懷裏。

    任何一個母親都不可能不愛自己的孩子,但她是拜占庭的公主,沒有人能比她更懂得一個公主,若是不能夠得到國王或是皇帝的喜歡,等待她的將是什麽。

    感情也從來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也不是隔得老遠冷冰冰的打幾聲招呼,就能夠有的,愛是擁抱、親吻和聆聽,沒有切切實實的碰觸到,所有的描述和記憶都是虛假的,輕薄的,經不起任何考驗。鮑德溫已經是亞拉薩路的新王。

    這就意味著,現在這座城堡中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成為他在將來擺上天平的砝碼,誰輕誰重?或許就在他的一念之間,而且作為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孫女,難道她就沒有野望嗎?

    誰說隻有希比勒生出的孩子才能成為鮑德溫的繼承人,她的伊莎貝拉所生出的孩子就不是嗎?甚至論起身份尊貴,出身顯赫,她的伊莎貝拉要完全勝於她的姐姐。當然,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她麵前的這個少年手中,當他罕有地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小妹妹時,王後的心情異常平靜。不過,伊莎貝拉顯然沒有體會到她母親的苦心。

    一個隻有一兩歲的孩子,當然不懂得麻風病,繼承權和國王的意思,她隻覺得呆在鮑德溫的懷裏非常無聊。鮑德溫為了保證小妹妹的安全,在進入房間前就戴上了手套,蒙上了麵紗,戴著頭巾,以確保自己的皮膚不會有一寸裸露在外,呼吸也絕不會噴灑到孩童幼嫩的麵孔上。

    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她隻能看到一雙藍眼睛,雖然這雙藍眼睛也很漂亮,但依然沒有辦法和她之前的那個“大搖籃”相比,她掙紮著想要回到塞薩爾的懷裏,直到鮑德溫站起來,把她舉在空中,“你會害怕嗎?”他逗著這個孩子。

    很顯然,小公主並不感到害怕。她在空中左右張望,支著兩隻小胳膊,踢騰著兩條小腿,這個高度是她從來沒有達到過的一一不管怎麽說,鮑德溫和塞薩爾的身高已經遠超過同齡人,即便在騎士中也算是罕見,她在一個無比新鮮的位置俯瞰一切,幾乎可以看得到她母親的頭頂,還有侍女們高聳的發冠和花環。她咯咯大笑,興奮至極,突然之間,她旋轉起來了。

    眼前的景色在不斷的發生改變,她發出了尖銳的叫聲,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狂喜,她的麵孔變得紅撲撲的,鮑德溫都能感覺到自己雙手間的小身體正在迅速變得灼熱,他連忙把她放下,擔心她是受了驚,但他隻看到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嬰孩的笑容總是那樣的純潔,無暇,叫人忘憂。他看著那雙藍眼睛,小公主不怎麽像她的母親,或是父親,又抑是說,她糅合了阿馬裏克一世與瑪利亞的優點。有著深邃的五官與柔和的麵部輪廓,她的眼睛也是藍色的,但與阿馬裏克一世和希比勒的都不同,倒很像是鮑德溫,但顏色要更淺一些。

    如果說鮑德溫的眼睛藍如大湖,她的眼睛就碧如蒼穹,而那些細碎的閃光就像是高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王後還曾經擔心過,小公主會繼承自己平庸無奇的麵容,雖然她必定會有一門好婚事,但一個丈夫的心是不是在你身邊,對於一個女性來說非常重要,希比勒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伊莎貝拉將來會是一個美人,並不會遜色她姐姐多少,而且她還很聰明。

    她發現鮑德溫願意將她舉高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地留在鮑德溫的懷裏,鮑德溫把她放下,她就用那雙圓圓的大眼睛不斷地祈求,但發現鮑德溫隻是為她擦了擦額角上的薄汗,但沒有下一步舉動時,她就毫不留情的拋棄了自己的兄長,跑回到了塞薩爾那邊。

    人們以為她也會要求塞薩爾把她舉高,沒想到她隻是左右看了看,就知道自己的願望不可能被實現。如果她提出來塞薩爾很有可能會把自己交給另外一個侍女,於是她就明智的安靜了下來,乖乖地窩在塞薩爾的懷裏,一聲不出,引來了侍女和王後們又一陣難以抑製的輕笑。

    這樣的氣氛確實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眷戀之心。鮑德溫原本隻是想看看自己的小妹妹,待上一會兒就要離開,而伴隨著歡聲笑語,他們居然一直從黃昏時分留到了月亮升起。期間還和王後一同享用了一份豐盛的晚餐。

    等到他們回去左塔樓的時候一一鮑德溫保留了國王原先的房間,他希望自己偶爾能去看看的時候,仿佛父親還在他身邊。

    他知道國王曾經將他視作一個過渡品,但在他麵前,國王從來沒有表露出一分一毫,允許他脆弱一會吧,至少在阿馬裏克一世麵前,他依然希望自己是一個被愛著的兒子。

    而現在他也有了需要去愛的人,他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和塞薩爾說話,鮑德溫很少這麽做一一得了病之後,他一向沉默寡言。

    今天他卻完全沉浸在了這份難得的幸福裏,幸福得塞薩爾都不忍心去打斷。

    可惜的是,他們的老師希拉克略可不會顧及鮑德溫的情緒。

    對他來說,鮑德溫的身份已經改變了,他是亞拉薩路的王,他就應當成為一個如阿馬裏克一世般的人。阿馬裏克一世或許並不是十全十美,但他在如何履行國王的職責和義務這方麵,卻是無可挑剔的。還有他的另一個學生。

    “你該去伯利恒看一看了,塞薩爾。”

    希拉克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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