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之國

首頁

第104章 婚禮

    那個身材高大的騎士扶起了希比勒,他的動作輕盈又從容,像是從地上撿起了一枚花朵,或者是一隻小鳥。最初的時候,希比勒對他隻有陌生,正在奇怪鮑德溫身邊何時出現了一個她不認得的隨從,直到侍女們魚貫而入,點上蠟燭,她才從那雙綠眼睛中看出了熟悉的平靜和冷漠。

    但他已經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小奴隸了。他和鮑德溫一樣,都是被選中的人,又有著充足的肉食和高強度的訓練與戰鬥,無論是身高還是肩寬都要遠超於同齡人一一她曾經形容過被侍女們圍繞著的他就像是被一群小貓圍繞著的一隻小狗。

    現在呢,侍女們幾乎不受控製地想要靠近他,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珠,即便還有理智的韁繩拉扯著她們,但其中肯定有最為大膽的幾個家夥會毫不猶豫地跨越那條底線。希比勒知道她的侍女中有好幾個更擅長狩獵騎士們而不是等著他們來狩獵自己的。

    可叫人驚訝的是,這幾個侍女反而站在遠處,隻是興致勃勃的欣賞,並不做些什麽。

    “怎麽?”等到鮑德溫和塞薩爾都走了,希比勒仿佛不經意地問道:“他還沒有成為某個人的嗎?”侍女們交換了幾個眼神,“他是達瑪拉的騎士。”一個侍女說。

    “你們在意達瑪拉?”希比勒說,達瑪拉自從回到亞拉薩路後,就沒再回到希比勒身邊,當然也不在聖十字堡裏,而她的侍女中為了一個騎士而翻臉的也不在少數,她可不認為達瑪拉與她們的感情有深厚到這個地步。

    “也不能這麽說。”另一個侍女沉吟道。

    “何況達瑪拉可能很快就要結婚了,她的丈夫如果不是這裏的騎士,她就該解除與塞薩爾的誓言才對。”第三個侍女道。

    “確實應當如此,”希比勒低下頭來,思索了一會:“那麽等塞薩爾自由了,誰想要他來做自己的騎士呢?”

    她以為侍女們會爭奪起來,但她們卻麵麵相覷,誰也不答話。

    “是因為身份嗎?他已經是伯利恒騎士了,而且我的弟弟很快就會把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也.……不是這個原因,”一個侍女期期艾艾地說:“雖然……但我有點怕他……”

    希比勒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驚愕的神情:“你為什麽會那麽說?他對你做了什麽不堪的事情了嗎?”“不不不,”那個侍女匆忙說道:“隻是……您不覺得,他很……威嚴嗎?”

    侍女們立即紛紛點頭,塞薩爾是個很溫和的人沒錯,對待女性尤其尊重和愛護,就像是她們之前看過的畫冊或者是詩歌中所傳頌的聖騎士,純潔、無畏又堅定一一但就是這種近似於完美的品行和態度,倒讓他不像是個真實的人,像是一尊白銀或是大理石的雕像了。

    “你們也怕他?”希比勒看向另外幾名侍女,她們身後都有強大的家族,以至於她們並不怎麽看重教會和世俗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條規與律法,她們甚至敢去引誘教士和修士。

    “也可以這麽說。”一個侍女微笑著答道,但她們的“怕”和另外幾個侍女的“怕”有著不同的意義。若隻是為了片刻的魚水之歡,誰不行呢?

    而塞薩爾是所有的騎士中,甚至可以說是男性中,真正尊重和愛護她們的人一一這點從傑拉德的達瑪拉身上就可見一斑了,當初希比勒選中達瑪拉,就是因為她年紀小,不懂事,容易擺布,不會因為被公主交給了一個奴隸出身的侍從而心生不滿。

    但同樣的,希比勒也絲毫沒為達瑪拉考慮,達瑪拉還是個孩子,而一個年長於她的男人想要誘騙她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可別說那時候塞薩爾也隻有九歲,就算那時候他還沒有領悟男女之事,那麽之後呢?之後他和達瑪拉可是經常在城堡中見麵。

    若是他要做什麽,達瑪拉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而她們也看到了,這幾年裏,別說是身體,達瑪拉的心智都保持在一個孩童的狀態,還是那樣的純潔又甜蜜,沒有染上一絲汙垢和陰影。

    若說塞薩爾不喜歡達瑪拉,拒絕為她效力,他又因為達瑪拉的懇求,以少數對多數,誘捕和殺死了一整群凶惡的撒拉遜人,並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沒有留下一個罪人。

    他是那樣的好,以至於她們都不禁動容,幾個侍女垂首微笑,她們已經察覺出了希比勒對塞薩爾的惡意,更不會給他招惹麻煩了。

    除非真的能夠與他締結婚約,她們若是能自己做選擇的話,當然是萬般情願,可惜的是她們的婚姻也如公主希比勒一般,連接著兩個家族,兩個領地或者是兩個國家,她們的家族不會允許。

    “若是我真叫他愛上了我。”曾有侍女這般異想天開地說道,“而我又無法成為他的妻子。那麽這份愛情隻會讓他肝膽俱裂,心身憔悴這何止是不公,簡直就是一樁叫人難以想象的,無比巨大的罪過。”她這樣說,招來了同伴們的嘲笑,“要讓塞薩爾這樣的人舍棄他的虔誠與責任的話,恐怕隻有公主希比勒。”

    這句話叫侍女們都沉默了。

    自從路易七世和阿馬裏克一世共同“假設”的烏龍婚約不了了之後,希比勒的行事就變得收斂了很多,與之相對的,她愈發美貌了,見了她的人都要說,她終於不再那麽孩子氣,長成了一個符合教育與世俗規範的好女人。

    尤其是在麵對那些騎士的時候,她變得更為溫和和憂鬱了。

    她時常低垂下睫毛,掩住那雙猶如海中漩渦般的藍眼睛。她麵容蒼白,偶爾因為早晚的低熱而升起緋色,她不再那麽咄咄逼人,氣焰高漲,就連如大衛這般,知道她艾蒂安伯爵遇襲的事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的人,都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憫。

    誰不會犯錯呢?何況那時她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

    而此時的人們看待女性,猶如看待一個還未長大的孩童,既然他們以此為理由剝奪了她們的許多權力,現在也不好過分的苛責她們一一就連阿馬裏克一世,也在幾年後放下了對希比勒的不滿,開始認真地思考起她的婚事。

    國王原先還是想將希比勒嫁給一個外來的騎士,這樣萬一鮑德溫沒有自己的子嗣,她的丈夫不至於因為是女王的丈夫,未來國王的父親而染指亞拉薩路一一他還是偏向於希比勒的,畢竟他與拜占庭公主的女兒還在繈褓裏,而長女已經十六歲了,花房成熟,可以孕育出一顆健康的種子來了。

    隻是阿馬裏克一世也沒有想到他的死亡來得如此倉促。

    亞比該當然不是一個好人選。而且他還有個性情陰鬱,狡詐多變的父親一一博希蒙德在年少時受盡了來自於母親和繼父的苦。而他在奪回權力後不久,又落入到撒拉遜人的監牢裏。如果不是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從中斡旋,他說不定會被關上更久。

    但他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的,他的代價就是被迫允許拜占庭的觸手深入他的國家和他的家庭,他娶了曼努埃爾的女兒,並且與她共同孕育了亞比該這個蠢貨。

    但正是因為亞比該足夠蠢,他才會被選中。他的存在注定了雷蒙沒有辦法在朝廷上一人獨大,又很難與博希蒙德達成同盟。

    不管怎麽說,一旦博希蒙德能夠掌握更多的發言權,他又是未來國王的外公,隻怕他就在一夕之間將雷蒙架空,甚至有可能,博希蒙德會成為亞拉薩路無名但有實的國王。

    如果亞比該是一個如鮑德溫或是塞薩爾的人,不,應該說,隻要他能夠如大衛一般,雷蒙應對起博希蒙德都會感到吃力,但仿佛魔鬼作祟,亞比該就是一個無論在朝廷上,還是在戰場上,都隻能一事無成的白癡。

    他就是上帝加在博希蒙德身上無可推卸的一件枷鎖,或是一個汙點。

    看看他之前幹出來的事吧,他還沒進聖十字堡,就觸怒了鮑德溫,毀了他父親的臉麵,還在騎士中造成了相當不好的影響。

    博希蒙德可不會天真地以為騎士們會守口如瓶,不單單是城堡中的騎士,還有那兩個外來的騎士,他們可不會為了這麽一個卑劣的小人遮遮掩掩,他相信這件事情很快就會長了翅膀般的傳開,亞拉薩路,阿卡,雅法,加沙拉法……甚至有可能傳到亞平寧或者是法蘭克。

    這可真是一樁盛事啊,可能那些人還沒有聽說過鮑德溫,雷蒙和博希蒙德,就先聽到了亞比該的大名。但無論人們多麽厭惡這個輕浮的家夥,他和希比勒的婚事依然不可動搖。

    這是國王阿馬裏克一世的旨意,而鮑德溫會不折不扣地將國王的願望貫徹到底。

    為了完成這樁婚事,他甚至將自己的加冕儀式往後推。

    於是,在聖洗者若翰的誕辰日(6月24日),他們為亞比該和希比勒舉行了婚禮。

    在婚禮的前幾天,希比勒就在齋戒和沐浴,婚禮當天侍女們更是在水桶中加入了大量的鮮花和幹花,並且為她塗上粉和白醋的混合物。這種混合物會可以讓皮膚看起來更加白皙,雖然長期使用會導致鉛中毒。在亞拉薩路,女性們還會用玫瑰花水和橄欖油。這兩種物質當然要比鉛混合物好得多。

    但無論是哪一種,希比勒都不怎麽感興趣,或許是因為這幾天亞比該造訪得過於殷勤的關係。有時候希比勒恨不得對他大喊,你該去建功立業!去殺死撒拉遜人!哪怕隻是參加比武大賽,又或是服侍在我弟弟或是你父親身邊,看看他們能不能給你弄個好職位!!

    而不是一直黏在我身邊,像隻肥大的蜜蜂般叫人厭煩!

    當然,最終她什麽也沒說。亞比該雖然近似於瘋狂地愛慕著她,但他終究還是個男人,天生就有著對於女性的輕視,她如果這樣說,不但毫無作用,還有可能失去最後一條有用的獵犬。

    “看看這個。”一個侍女驚喜地喊道,“它多美呀……”

    雖然希比勒的婚服很早就開始製作了。但這件深藍色的,與聖母所著的長袍一模一樣的婚服被取出的時候,人們還是要驚歎連連,即便它甚至稱得上簡潔一一深藍色的絲綢上沒有過多的刺繡和裝飾,隻在袖口和衣擺的地方有著銀色的刺繡和珍珠的點綴,就像是海麵上泛起的層層波瀾。

    這個顏色在這個時代預示著純潔以及聖母的庇護,她將保佑新娘一生無憂,和樂康健,也能保佑她盡快生下健康的男孩兒。

    侍女們幫助希比勒換上了婚服,梳起了頭發,戴上了精美的黃金冠冕,這頂冠冕還是鮑德溫的禮物,沉甸甸的黃金,珍貴的藍寶石與紅寶石即便被細薄的頭紗覆蓋著,依然光彩熠熠,但還是無法與公主的容顏相比。

    因為阿馬裏克一世已經離世,將公主交出去的工作隻能由鮑德溫完成,他是希比勒的監護人一一這與年齡大小無關,隻要他是個男性,他就對他所有的姐妹有權力和義務,他可以安排她們的婚事,無論她們是否心甘情願。

    今天裝扮得最為華美耀眼的,當然應該是新娘和新郎,而在女士中,最美的人毋庸置疑的當然是希比勒。無論她的內心如何,她的外表就如同詩人們所讚譽的那樣,猶如寶石打造的繁花。

    亞比該也是一個麵目端正的年輕人,眉毛細長,眼睛明亮,有著狹窄但是高聳的鼻梁,嘴唇很薄,與他的父親十分相似,就算是最苛刻的人來了,也不能說這是一個醜陋的人。

    但問題就在於,這裏有塞薩爾,人們隻會看向他。

    即便是在這種隆重的場合裏,他依然身著深色的衣服,那是一件純黑色的天鵝絨外套以及同色的緊身褲,就連靴子和手套也都是黑色的,隻是在一些地方略微點綴了一些金色的刺繡,胸前都隻垂著銀色的十字架。

    鮑德溫今天也隻穿著白色的服飾,與後世人的習慣不同,白色在此時屬於一種尊貴而又悲哀的顏色,他依然在為自己的父親哀悼一一他們的裝扮在一概裝扮豔麗的賓客中毫不起眼,卻讓人們無法移開視線。衣著原本就是一件錦上添花的東西。

    如果錦緞原本就足夠華美,花朵的存在就變得可有可無。

    即便塞薩爾已經在不影響婚禮的前提下盡可能的樸素了,但就像是寶石放在純色的背景下反而更突出那樣,簡單的裝扮更能凸顯他的姿容與氣質。

    所有,沒錯,就是所有的女士都在看著他,她們看著他的黑發,看著他的綠眼睛,看著他緋紅的雙唇,目不轉睛,麵帶微笑,完全不顧她們的丈夫或者是兄弟就在一旁。

    說實話,他們的丈夫和兄弟也有一部分在偷偷地窺視這個少年人,與取向無關。人們對於美的追求從來就是與生俱來的。隻有一些年紀較長,經曆的事情也足夠多的老人,才能夠輕輕咳嗽。提醒這些年輕人不要太過忘乎所以。

    畢競今天的主角應該是希比勒和亞比該。

    亞比該麵色非常難看,他一直緊張地凝視著希比勒,擔心她也會如那些侍女一般看著塞薩爾,幸而希比勒沒有,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塞薩爾。

    雖然將塞薩爾與自己相提並論,並不能讓亞比該有多麽快慰,那至少,希比勒的態度已經說明了她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

    他露出微笑,拉起了希比勒的手。在看到那枚閃亮的金戒指時,亞比該更是滿懷柔情,與後世的人們不同,此時的夫妻雖然也有交換戒指這個流程,但並不是在舉行婚禮時,而是在訂婚時,兩枚戒指上分別刻有他們夫妻雙方的名字,結婚的日期,也可以說是這樁婚事的憑證之一。

    他們在眾人的注視下,各自發了誓言,得到了眾人的祝福。

    之後,他們被送入一個房間。雖然此時的女性懷孕生子的時候,無需如數百年後的王後那樣,要有幾十個貴族旁觀,以免有人偷換嬰兒,或者是加害產婦。

    但在同床儀式這方麵,他們可要比後世的人更為激進一一希比勒和亞比該分別身著寬鬆單薄的亞麻長袍(也隻有這麽一件)被送上了一張大床,而大床的周圍環繞著十來個見證人,他們分別是鮑德溫、塞薩爾、博希蒙德、雷蒙、貝裏昂、漢弗萊……等重要之人,希拉克略站在他們的床前為新人們驅散魔咒,施加祝福。

    然後眾人扯來一條寬大的床單覆蓋在他們身上。按照傳統,他們應當在這張床單下交媾,也就是完成真正的夫妻之事,人們要眼睜睜的看他們圓了房,這樁婚事才算是徹底成立。

    畢竟此時的教會法中規定了,若是妻子不能履行妻子的義務,丈夫不能履行丈夫的職責,這段婚事就算是無效,畢競對於教會來說,婚姻並不是為了男女情愛,而是為了繁衍後代而存在的。如果有一方做不到,這樁婚事當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一般來說,旁觀者不會太過苛刻。新婚夫妻隻要將長袍撩起來,而後將雙腿纏繞在一起,就算是同床成功。

    希比勒閉著眼睛,伸出自己的雙腿,雖然早有預料,但當她接觸到亞比該的時候,那種冰冷而又粗糙的感覺還是不由得讓她渾身一顫。同時她還嗅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一一不是臭味,但比臭味更讓人難以接受。

    她無法控製地渾身顫栗,而亞比該隻是以為這是處子的羞澀和緊張,他拉過她的手臂親吻她,想要安撫她,希比勒卻幾乎要昏厥過去了一一亞比該的懷抱讓她感到一陣惡心,她隻能咬住嘴唇的內側,強迫自己不要發出悲鳴或者哀嚎。

    光線在她的眼前移動,她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就看到弟弟身邊那個高大的黑發侍從正在吹熄一根蠟燭,這仿佛是一個訊號,人們發出了善意的哄笑聲,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了。

    “儀式完成了!”他們高興地喊道。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