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是道差點也要被腰斬，幸好他準備的分身充裕，又為他擋住一次致命突襲，隻能再度灰溜溜地回到神明們組成的防禦圈之中。
這下他看懂了。
那個少女根本不像是能用人話交流的對象，怪不得說翻臉就翻臉，殺起人來像在對待路邊的草芥，不是因為她果斷，而是因為足夠瘋狂。
這種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別人就沒有說服的可能。
張是道不是沒遇到過這種類型的家夥，實在沒有辦法就隻能用“人身毀滅”的方式來處理。可要是這種偏執的家夥本身成為了咒禁師世界的頂尖強者，那簡直……是這個世界的禍害。
相比之下，超工委的領袖雖是個不好對付的女人，剛才還毫不猶豫地偷襲了他，簡直是卑鄙的代名詞，但好歹是個能交流的對象。
“安顧問，我們談一談？”
“你要投降，是嗎？”
他聽到女人的話語，隨後又聽到她歎了口氣。
“雖然從利益上來考慮，我是該考慮你的提議，但殺夫之仇，不可不報。”
“殺、殺夫………”
張是道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苦笑。
“別裝模作樣了，岑冬生……那個男人根本沒有死。”
“沒想到您還有心思關注別人的死活。”
“東西你們已經拿到手，屠龍師又死了，你們那邊沒有任何損失，這次我算是輸得透徹。”張是道歎息道。
“在此之上，如果你們還有別的需求都可以提。但若你們就是單純想殺人，或是試圖折辱我，那就直接動手吧。”
“打算放棄的話，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我不會死在這個地方，如果真的被殺了，事後定會報一箭之仇。”
張是道選擇放棄，為表明態度，他將圍繞在周圍的神明靈們盡數驅散。
“這是威脅？”
陰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來吧，不是想殺我嗎？”
張是道攤開雙手，神色反而平靜下來。
一他沒有在說謊。
安知真一眼看出究竟，對方不是在故作鎮定。
應該是真的為自己留了後手，就算殺了他，還是會想辦法複活。
有了貪婪、有了欲望，哪怕是特等咒禁師那樣的強者，都會露出弱點；而正所謂“無欲則剛”，這一刻的他比之前更難應付。
她默默權衡著利弊。
雖然不清楚張是道的“後手”的原理為何，但如果她全力出手，就算留不下此人，大概率能在精神和靈魂上留下重創。
若是能對張是道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傷，導致其實力衰弱，永遠成不了自己的威脅……提前除去一個競爭對手，這筆買賣還是能做的。
可按照冬生的情報，張是道還是未來成為“祖”的成員之一。換而言之，除去天生命禁之外，他還另有奇遇。除非能下定決心在本次事件之後，將他與“萬仙朝會”一起碾碎……
至於清顏妹妹，她的能力雖然威力強大，讓特等咒禁師都隻能暫避鋒芒，但空間斬打不中人就沒辦法。對手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如今是在逼她出手。
“好。”
伊清顏可不管那麽多，抬手就準備將對手大卸八塊。
但是……
“嗚……！”
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額頭，纖細的眉頭蹙起，猛地轉過頭去。
“安知真……！”
伊清顏一字一頓地喊出這個名字，這回是真的想不管不顧，開啟姐妹間的第二次戰爭了。
“要不要通過你的方式報仇，我們還是聽聽當事人的意見吧。”
安知真說。
“是要殺人還是要補償，都交給他來決定。”
局勢再度變得緊繃，接到了來自姐姐大人的傳訊後，岑冬生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冬生，你可能得來上一趟。”
“我明白了。”
岑冬生其實有點沒想到，妹妹會在這個時候失控。
倆隊友不了解他的能力倒也罷了，但妹妹肯定是清楚的。
就是在她帶來的壓力下，自己覺醒了“不死”的非凡異能；另外，正是托妹妹的福，他還第一次體驗到了死亡的感覺。
“不止是清顏妹妹，我一樣覺得很生氣。就算你不會死，還是會覺得疼吧？”
“………我是咒禁師，是戰士，又不是小孩，疼有什麽所謂。”
岑冬生無奈道。
“嗬嗬，重點是對方輕視你，對你懷有殺意……但明知你沒死，還要像清顏妹妹那樣發癲，我確實做不到。”
主要是他被殺死的時候很痛快。要說輕視的話，的確是輕視，但岑冬生對自己的認知本來就不高。“畢竟，她可不是普通人。”
姐姐大人慧眼如炬，一瞬間看清楚了問題所在。
“在我看來，正因為是她先殺過你，所以才不願意讓別人來殺你吧。”
岑冬生思考片刻，總算慢慢回過味來。
他還記得兄妹二人間的約定。當妹妹實在忍耐不了的時候，可以將殺不死的他當成發泄欲望的工具；換句話說，殺死自己的哥哥，被伊清顏看成是隻屬於自己的……權利？
這邏輯是不是有點太繞了。
岑冬生抓了抓頭發。感覺不止是妹妹的思路新奇，就連他本人能理解這一點都顯得很神經質……“我現在就過來。”
“等一下。”
安知真突然又阻止了他，女人的語氣中難得流露了幾分驚訝的色彩，隨後變成了淡淡的笑意。“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看來是對這片戰場戀戀不舍。”
岑冬生很快反應過來。
“屠龍師回來了？”
屠龍師回來了。
此人的身體被《無間地獄》攔腰斬斷，於是幹脆放棄了肉身。
但他沒有放棄自己的目標，以靈魂的狀態飄上深淵。
就像黑夜降臨，漆黑的天幕從大地的盡頭升起，如同一麵巨大的帷帳，鬼氣森森，卻又無處不在。“把劍……還回來！”
完全舍去自己肉身的屠龍師，以“魂歸天地之術”繼續盤桓在人間，還變幻成了體長數千米的巨型鬼物。
化身巨人的他模樣看似與生前無異，一雙瞳孔卻顯得黯淡無光，俯瞰著下方的人，低沉嘶吼。“競對一件死物如此執著。”張是道搖頭歎息，“真是……愚蠢。”
明明是必死之局，他卻一頭撞了上來，像是發瘋了一樣，試圖重新奪回那柄劍。
沒有人能理解屠龍師在這一刻的想法，此人甚至不知道昆吾劍已經被轉移走了，根本不存在於這片戰場上。
另外兩人還會考慮屠龍師變身鬼怪後，是否有別的底牌，但伊清顏的回應永遠是最幹脆利落的。為了應對伊清顏無堅不摧的空間斬，與她交過手的幾位特等咒禁師拿出了不同策略；但伊清顏也積攢了與同等級對手戰鬥的經驗，開始學會調整自己的能力。
譬如在剛才與張是道的交手中，她注意到，空間斬麵對靈體存在的敵人殺傷力有限，所以為了更有效地消滅對手，少女選擇改變輸出效率。
“空間斬”的本質，是《無間地獄》所象征的異次元與現實世界相交後形成的次元斷裂。她能隨意操縱這個斷麵的大小，對物理存在是特攻。
但這不代表伊清顏對不處在物理位麵的靈魂就毫無辦法，因為她的能力本質不是作用於物質，而是作用於空間
“去死。”
少女冷哼一聲，抬起一根手指，不再釋放斬擊，而是將目標瞄準從深淵上浮上來的巨大人影。順著與現實交錯的縫隙，在主人意誌的驅使下，異次元的覆蓋範圍迅速擴張，如同一張緩緩張開的大嘴，然後……
猛地合攏。
如果說空間斬是“線”，那次元吞噬就是“圓”。
屠龍師看似龐然的靈體之上，頓時出現了巨大的缺口，正如那“天狗吞月亮”的奇景。
在旁人眼中，就像是現實中憑空出現了黑洞，將波及到的一切盡數吞沒。
足以吞食一切的異次元，令《無間地獄》成為名副其實的“地獄”一伊清顏相當於是將現實位麵中出現的鬼怪，全部丟到了自己掌控的另一個世界。
張是道在旁邊看得頭皮發麻。
要是再來一回，他或許就能親身感受到這招的威力，對方消滅神靈的速度大大提升，效率可能完全不亞於《天魁權首》。
“次元吞噬………”
伊清顏為重新調整過的能力使用模式取了個名字。
“黑洞”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屠龍師的靈體在短短數個呼吸間被異次元之力咬得稀巴爛。
剩下的軀體像破碎的薄膜，試圖蠕動著重新拚湊起來。
但另一股冰冷粗暴的力量在此時插入，照耀精神世界的恒星幾乎是一切無實體鬼怪的克星，那點殘骸迅速燃燒起來，直到徹底被燒成虛無。
“前輩啊前輩……你可真讓人覺得遺憾，好不容易抵達這個境界，比所有人都走得更前麵，何必自尋死路呢。”
男人的瞳孔中流露出了一絲憐憫。
而身為幹涉精神與靈魂領域的頂尖高手，安知真對發生的一切看得更清楚。
在那龐大靈體的核心處，是屠龍師的靈魂，然而，他卻不是一個“人”存在於那裏，他身上還纏著好幾雙手臂，還能看到殘破的頭顱與血淋淋的軀體。
屠龍師的靈魂則在其中，緊閉雙目，麵露痛苦。
他本人的意識竟無法控製自己的靈體，導致他隻能自投羅網。
“這個人身上不止有一個魂魄。是被冤魂纏身了嗎？”
哪怕屠龍師對變成靈體後的作戰方式並不熟悉，但以特等咒禁師的靈魂規模，不至於被冤魂之流纏住手腳吧？
特等咒禁師“入魔”，或是死後誕生的鬼怪，很難想象會被其它魂體操控，淪落到不得不自殺的程度。女人有了猜想：除非這些靈魂，從一開始就潛伏在屠龍師的體內，已經是屬於他的一部分了，所以才難以割舍。
這並非憑空想象。
冬生身邊兩個女孩之一，有著超越特等咒禁師的洞察力。從她口中，安知真得知屠龍師與那位老人的過往：
他們曾經在同一個師門下學習，但屠龍師為了師門的某種秘密傳承，殺了滿門上下，隻留下一個年紀最輕的“老七”。
但這不是因為屠龍師心腸軟，網開一麵，而是他對這個幸存者另有用處……
那柄昆吾劍不知是用何種方式鍛造而成，需要他本人通過血祭才能拔出；屠龍師卻能通過血祭師弟的方式代替，將劍拔了出來。
這說明他和曾經的師兄弟之間存在著某種緊密聯係、甚至能相互替代。此人死後的靈魂構成如此複雜，更是明證。
至於她的猜測是否準確……
安知真張開手，等待著清顏妹妹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屠龍師的靈體消滅掉，而她則順勢收取了此人靈魂的最後一片殘骸。
一團光點落在女人的手心，裏麵記錄著屠龍師生前最重要的記憶。
安知真用意識粗略一掃，上麵記錄的正是屠龍師的師門秘傳，包括“魂歸天地之術”和記錄有天下龍脈的山河堪輿圖，以及後來他對這兩份材料的深入研究。
這成為了特等咒禁·《山河骨相》的雛形，同時還隱藏著屠龍師靈魂異變的真相……
不過，這部分就等以後與冬生一起研究吧，她心中想著，將靈魂碎片收起。
特等咒禁師·屠龍師就此隕落。
他一輩子的野心與成就落到了岑冬生等人手中，挫骨揚灰，連最後一點靈魂都沒沒放過。
一分鍾後，岑冬生趕到現場。
他阻止了清顏妹妹的發飆，在姐姐大人的指導下，代表自己與超工委，和張是道簽訂了不平等停戰協議。
戰爭結束了。
張是道在第二日離開，萬仙朝會的人手跟著他盡數撤離。
山陰鬼市失去了他們的“大老板”，意味著他們從此以後缺了一位強大的庇護者，經過此事後，那些民間咒禁師們還願不願意來這個地方，成了一個未知數。
這本來不是問題，因為超工委，以及超工委的領袖就在這裏。
但就在這件事上，發生了小小的意外……
“這座城市，現在歸我了。”
伊清顏如此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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