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手邊一堆公文,聽到開門聲,立即抬眼。
長安知道主子等急了,連忙上前回道,“回稟王爺,京都內的消息經過推波助瀾已經到達皇上禦案,太傅、皇淑妃、二皇子等人正在打探南山先生季文川在何處。”
“江家村把手的怎麽樣?一定要把先生保護好。”
“回稟爺,已經調集暗衛團團守護,一隻鳥都飛不進去。”
“哼一”昏黃燈光下,鄭煊澤冷嗤道,“表哥,他在你王府蟄伏三年多,連去年你去參加五國之戰都沒表明身份,害得你腿都斷了,保護他幹什麽?”
宋衍看向他,目光淩厲,一副你少講幾句的樣子。
“表哥一”鄭煊澤氣的站起身。
“南山大儒能蟄在我府裏,是我的榮幸。”
鄭煊澤生氣的嚷道,“不過一介書生,有什麽了不起的。”氣的跑了出去。
門外,邱朝梓剛好從山下上來,“小王爺”
鄭煊澤一言不發就跑了。
邱朝梓要叫住他,簡宗年找了兩個暗衛跟過去,自己和邱先生一道進了王爺書房。
邱朝梓進來就拱手說道,“王爺,後山的人要撤,讓他們離開嗎?”
宋衍目光一凜,“想走,沒那麽容易。”
“那現在……”
宋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思許久,也沒有回答,而是起身出了屋舍。
月光下,一座小但精致的廟宇座落在小山之頂,廟宇屋頂覆蓋著古老的青瓦,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銀光。
廟宇前的石階蜿蜒而上,兩旁種滿了桃李,三月間,山間溫度低,花骨朵還沒有完全開放,廟宇的大門簡樸厚重,顯得莊嚴肅穆,廟內香火不盛,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味,讓人感到心神寧靜。“宗年,你覺得這件事怎麽處理比較妥當?”
簡宗年沉吟片刻,“爺,這事棘手。”
邱朝梓也點頭附合,“小的去找瑞王殿下,他也沒給出回複,王爺,要不,我們再等等?”宋衍轉身去了廟宇後頭,透過層層樹林,望向那片雜草叢生的山穀,如果季文川或是沈如意在這裏,他們會怎麽辦呢?
夜色越來越深,天空中繁星點點,仿佛無數顆寶石鑲嵌在黑色的天幕上。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聲訴說著夜晚的秘密。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打破了夜的寧靜,卻又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季文川與沈如意對奕,五局三勝製,下了四局,二人平手,最後一局定輸贏,眼看淡定的沈如意不淡定了,季文川終於有贏了她一局的好心情。
“如意姑娘,你再這樣暗示安公子幫你,那老夫可就不講棋德了。”
沈如意收回求助目光,朝他笑一下,“孔融都知道讓梨,作為前輩,你就不能讓我一子?”季文川笑笑,“如意姑娘,你小小年紀,這棋下的這麽爐火燉青,師出名門啊!”
剛才還有些喜悅的小娘子,突然就沉寂下去,棋風一變,殺意橫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手就落一子。季文川怔然的看了她一眼,緩緩伸出手,吃了她落的白子。
她輸了。
沈如意渾不在意似的起身,“天色不早了,該來了!”
剛才還豎著耳朵聽八卦的常順馬上進入戒備狀態,“那我現在就去?”
沈如意點頭,“注意安全,保護好大家。”
“是,姑娘。”
常順轉身出了私塾隱入到夜色中。
季文川與安旬相視一眼,齊齊看向落寞而出的小娘子,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難道剛才說錯了什麽?山上寺廟裏,有信鳥送來消息,長安卸下趕緊送到主子手中,“爺,山下來的。”
宋衍接過展開一看,瞬間又攢緊紙條。
“爺……”
“王爺……”
邱、簡二人齊齊看向他。
宋衍眸一緊,大步踏階而下。
邱朝梓與簡宗年一驚,一個回房收拾,一個跟著宋衍下山。
夜色中,萬籟俱靜。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突然,冒出數隻火把,火光跳躍,像一條遊走的毒蛇,蜿蜒曲折地直往江家村而來。
蟄伏在暗中的侍衛發出暗號,傳到了村內。
江裏正站在沈如意邊上,一邊害怕,一邊又興奮的兩眼發亮,“如……如意姑娘,他們真的……真的來了……”沒想到競真被如意姑娘猜到了。
沈如意輕聲問道,“老伯,怕嗎?”
“他們都要殺光我們了,還怕什麽。”
一想到他們要殺死村人,江裏正眼裏再也沒了害怕,捏緊手中鋤頭,“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沈如意點點頭:“我去後麵看看,江老伯小心。”
“放心,老頭子我就算拚了老命也不會讓他們得逞。”
沈如意從前走到後,一一看過參與戰鬥的江家村人,走到最後麵,對常順說道,“江家村的存亡都在你手中了,我希望不要有一個傷亡。”
常順看了眼不同於往日的如意姑娘,圓潤的鵝臉蛋,不淩厲的臉部線條,柔和的五官,看起來沒有半點侵略感,此刻卻如一個強勢的掌權者,帶著一股冷冽的殺氣。
如果是一個男人,那該是一番什麽樣的光景。
他下意識就行了一軍禮,“是,如意姑娘。”
“很好。”沈如意沉穩道,“就如我們商議決定的那樣,速戰速決。”
“是,如意姑娘。”
濃濃夜色中,火把越來越近,行卒踏步聲驚起棲息烏鴉飛向天空,“哇……哇……”
村中卻沒有一隻狗跟著吠,行卒斥候感覺不對勁,轉到隊伍中段一頂人力驕子前,“大人,前麵有點不對勁。”
驕上之人猛的睜開眼,“什麽地方不對勁?”
“都快要進到村子裏了,沒一隻狗叫,難道他們…”
羅成小眼一眯,手按驕子。
驕夫馬上放下挑子,小廝扶著羅成起身,他慢步踱向江家村。
黑漆漆中,不遠處的村子一片安靜,像是沉眠已久的大山,他叫道,“丁巡捕”
“小的在一”
“你說裏麵隻有兩個幕僚、一個丫頭,三個小廝?”
“回大人,千正萬確。否則小的怎麽會有機會逃出來。”丁巡頭想起自己被村民惡打的日子,恨不得把江家村村民都吃了,咬著碎牙道,“那幾個會功夫的侍衛都去後山救他們主子了。”
在後山好啊!
羅成提著的心終於放下,隻要今夜屠了村子,從此南陳國再也沒有江家村,這裏將是……
他一揮手,“殺進去,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是,大人。”
丁巡頭首衝,他不僅要手刃了折磨他的村民,還要得到軍功升遷,明天他就會被升為縣尉吧!“給我殺一”大刀一舉,殺氣騰騰直往前衝。
噗吡一聲,胸前被箭射中,他一疼,伸手就扶住箭尾,丁巡頭大驚,“不好,有埋伏。”
什麽?羅成剛要坐回驕子,聽到前麵叫聲,大驚失色,剛才還如雄雞一般,瞬間腿抖成篩子,不可能啊……上麵都安排好了,今天不管村子還是後山都一起解決,從此東山就是二皇子的囊中之物了。噗吡……又一聲,射中了羅成的腿膝骨,“啊……”他腿一軟跪到地上,“給我殺,快給爺殺進去……幾百名軍卒一擁而進。
“殺啊……”
“殺啊……”
江家村村民拿著鐵鍬、鋤頭衝出夜色,殺向前來偷襲的軍卒。
常順帶著喬裝打扮的護衛一邊護著村民一邊殺向前來偷襲的衙中軍卒。
沈如意一直在夜色中緊張地觀察著兩廂廝殺,默默計算著時辰。
村民們沒有戰鬥力,全憑一腔孤勇,撐不了多久的,她心中暗自盤算,一定要狠要快,否則很快就會落下乘。
夜風中夾雜著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火光映照在她緊皺的眉頭間,顯得格外凝重。
果然被她算中了。
眼看村民頂不住,敵人的刀劍已經逼近,沈如意挽起長頭發,卷起衣角,準備加入這場生死搏鬥。就在這時,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了,一股堅定的力量讓她停下了動作。
“我來”
沈如意倏然轉頭。
宋衍出現在她眸中,“王爺?”不是在後山嗎?
他好像沒懂她的目詢,而是問道,“打完後,下一步是什麽?”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沈如意沉默。
一直呆在她身邊的季文川回道,“需要王爺賣慘。”
宋衍目光這才從小娘子身上轉到南山先生一一季文川身上。
他拱手行禮,“等此事結束,子潛為先生開宴,歡迎先生輔我左右。”
季文川回以一禮,“王爺還是解決當下吧。”
“多謝先生出謀劃策。”
季文川看了眼裝著事外人的沈如意,意味深長一笑,拱手,像是默認了。
南陳國乾佑十六年,東山郡縣令羅成屠殺江家村村民,被前來督農的端王宋衍抓獲,送入京都治罪。風光霽月的南陳皇三子一身血衣淩亂,穿城過街,引得無數子民注目。
“端王爺競被亂臣賊子打成這樣,真是反天………”
“可不就是嘛,為了貪汙老百姓田地,東山郡縣令真是賊膽包天啊!”
“這樣的亂國賊子就該被殺千刀剮萬·……”
囚車裏,羅成渾身是血,被京都老百姓扔爛菜、丟臭水,簡直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南陳國皇宮,皇帝宋成蕭看著桌上的奏折,上麵揚揚灑灑寫了羅成如何利用吞並老百姓土地的幌子遮掩東山山穀裏的鐵礦。
“他這是想幹什麽?”
私藏鐵礦,明晃晃想造反啊!九州十國,像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南陳國皇帝,五十出頭,三綹髭須、清瘦瞿長,看得出,年輕時定是龍章鳳姿風流倜儻。
他語氣淡淡,臉上沒甚表情,一抬眼,目光掃向列眾時,豐裁峻厲,讓人望之可威,個個嚇得噤若寒蟬。
“太傅一”
第一個被點到的虞太傅虞易德立即跪下,“臣……不知一”
皇帝宋成蕭冷冷的看了眼他,繼續問道,“太師,你來說說”
太師東方旭拱手上前,“臣以為,羅成貪婪成性,大逆不道,該殺一百遍一千遍。”
皇帝伸手就把硯台扔向眾人,硯台落在二皇子宋璞腳前,他立即拱手下跪,垂頭一聲不響。皇帝厲目又掃了一眾人,目光落在長子一一瑞王宋銘身上,“子良一”
“兒臣在一”
“去查,但凡有私侵百姓土地者,十頃者罰金百兩,百頃以上者罰金萬兩且土地收歸還之於民,若是有不從者,押入天牢。”
“兒臣遵旨。”
瑞王宋銘出了皇宮,籲口氣,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神輕氣爽了。
母妃去逝的早,沒人為他們兄弟倆謀劃,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在皇帝麵前立足,今天終於把二弟虞家扳倒一局。
真是好兆頭啊!
瑞王問,“子潛呢?”
“回王爺,正押羅成過大街。”長隨朝左右看了眼,附到瑞王耳側,“端王爺一身血跡,容止慘淡,引得老百姓紛紛同情側目,把羅成罵成亂臣賊子。”
在得知二弟偷開鐵礦,不知如何破局之際,竟用督農發現私吞土地撞破私開鐵礦把虞家和二弟拋到了父皇眼中。
好一個“亂臣賊子’!
好一招謀而後定的陽謀。
宋銘非常滿意,加快腳步,想趕緊見到胞弟宋衍。
江家村,沈如意並沒有離開,她到裏正家慰問,“都沒傷到要害吧!”
“沒有……沒有……都是皮外傷。”江裏正高興的手舞足蹈,好像受傷的不是他,“隻要能扳倒羅成這個大貪官,就算昨天晚上讓我死,我也高興。”
為個人渣而死不值得,不過沈如意沒多說什麽,“你們安心養傷,不出幾天,朝廷的公文肯定會下來,土地將會回歸你們所有。”
圍觀的老百姓高興的跳躍歡呼,“太好了……太好了,咱們可以放心心的春耕啦!”
沈如意從江裏正家出來,與季文川一道回到私塾。
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你的目的一直是將田還回老百姓,是吧?”
“先生說的沒錯。”
武能打仗,文可治國,她究競來自哪裏,是誰培養了這麽優秀的她。
季文川望向生機勃勃的田野,“就算把功勞給我,宋衍也會知道一切都是你所為,為何還要這樣?”沈如意轉頭,“我說我對這些不感興趣,隻是看到老百姓無田可種感覺到惋惜,順手幫了一把,先生信嗎?”
“我信。”季文川毫不猶豫的說道,“畢竟上次的策論,還有再上次的四柱賬法,都是舉手之勞。”呃……什麽都逃不過千年老狐狸之眼。
“知我者,先生也。”沈如意誠心致謝,“多謝先生理解。”
季文川還是提醒:“那宋三皇子那邊.…”
沈如意微微一笑,“順其自然。”
在這個世道,女人生存沒明清以後那麽苛刻,但是讓女人像男人一樣成為謀士或是建功立業,也是不太現實的。
沈如意心想,宋衍大概率不會請一個女門客,就算她有幾把刷子,他也隻會偷偷的用,她還會是他的一等丫頭。
如果他非要怎麽樣,那她也該離開了!
回到私塾,沈如意把江家村規劃提摘成南陳國農事發展規要,並且從青苗法延伸到方田均稅、水利等,都給出了具體可行方案。
季文川就她的規要也提出了不同見解,甚至補充了不少。
沈如意伸出大拇指,“還是先生切實。”
季文川搖頭,“我不過仗著年紀比你長,比你多走了幾個國家,多了解一些罷了。”他自歎不如小娘子沈如意:……那她是不是仗著自己有一千多年的豐富知識?
慚愧了!
二人相互謙虛。
安旬實在看不下去了,“先生,如意姑娘,你們確定沒有相互吹捧?”
沈季二人:……
兄弟二人在酒樓聚頭,把吞田私礦之事從頭到尾又合計了一遍,宋銘說道,“子潛,果然不虧是南山先生,有他出的陽謀,老二這次被父皇結結實實的砸了一硯台。”
真是解氣。
宋衍想到常順送過來的所有消息,知道這件陽謀事件實際上的策劃是沈如意,但他並不多言,默認了季文川是這件事的第一幕僚。
“父皇想見南山先生,你抓緊按排一下。”
讓南山先生出山,宋銘宋衍二兄弟勝算大了很多。
“我知道了。”
嘴裏說著季文川,可是出現在宋衍腦海裏的都是那個在廊下行禮的小娘子,麻布衩裙都掩不住迭麗清綺的容顏,陽光從廊簷傾瀉而下,落到她麵龐上,浮起一層極不真實的朦朧光暈,如幻似仙。“子潛……?”
宋衍回過神,心虛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宋銘以為弟弟守了多日東山之事乏了,拍拍他肩,“早些回去休息。”
“嗯。”
宋衍起身送哥哥。
二人在酒樓門口告辭,分別上了自己馬車。
晚風吹過,宋衍清醒了很多,不何為何,他想現在就去東山,被長安勸下,“爺,城門關了,驚動門閽,怕是不太好,再說了,天這麽晚了,路也不好走。”
在長安的勸說聲中,宋衍更清醒了,他這是要幹嘛,壓下種種情緒,閉上眼,“回府。”
主子聽勸,下人高興,長平趕緊讓馬夫駕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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