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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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87章 我等這一日等了三十年(三更合一求月票)

    陸駿隻說了一個字。

    後頭的話,他不曉得如何說下去了。

    狂風裹挾著雪花吹進來,來勢洶洶,陸駿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臉上像被刀子刮了一般。

    他沒有再看岑氏,但腦海裏的每一幕都是剛才畫麵的回旋。

    比寒風凶猛,比刀子尖銳,割得他腦袋裏七零八落的痛。

    陸駿是茫然的。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睡迷糊了,或者說,這就是一場噩夢。

    說出那些話的,真的是母親嗎?

    和他相處了三十年的母親,完全不是那麽一個性情。

    母親怎麽會這麽說話?

    怎麽會露出那樣猙獰的表情?

    怎麽會殺人、殺的還是……

    陸駿在大風中睜開了眼睛,雪花落在他的眉心眼角,化作一片濕漉漉。

    “真的嗎?”他問。

    寒氣灌入口中,衝向咽喉,陸駿捂著脖子重重咳嗽,險些連眼淚都嗆了出來。

    岑氏大口喘著氣。

    冷意讓她不清明的神智漸漸平息下來,也後知後覺地清楚自己說了什麽。

    呼吸徹底僵了。

    怎麽會呢?她怎麽會說出那麽不理智的話來?

    岑氏看著陸駿,驟停了心跳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馬,瞬間狂跳起來。

    怎麽辦?

    心中慌亂,岑氏臉上還是端住了。

    她沒有看陸駿,而是掃了眼李嬤嬤。

    主仆多年,李嬤嬤頃刻間心領神會,顧不上摔得哪哪兒都疼的身子,手腳並用爬起來。

    “世子,”抹了一把臉,李嬤嬤呼吸急促,思緒飛快,“風太大了,別吹出病來,您先關窗,奴婢扶侯夫人去床上,然後奴婢慢慢與您解釋。”

    陸駿沒有反對。

    他的腦子現在漿糊一團,有人說什麽,他就照著做什麽。

    啪的一聲響,風雪被攔在了外麵,屋裏亮起了油燈。

    岑氏靠躺在床頭一言不發,一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的模樣。

    李嬤嬤眼眶通紅,擦一下就是淚花。

    靠著這點兒拖延工夫,她急中生智,編了個理由:“是這樣的,世子您不清楚,侯夫人自從前一陣子起,腦子就時不時有些糊塗。

    許是回回聽姑夫人說她害了人,竟然信以為真了。

    做夢魘著了,她就覺得自己真的害死了白氏侯夫人,真的是個作惡多端的女人。

    世子,侯夫人好可憐啊!”

    陸駿按了按發脹的眉心,問:“你是說,母親的腦子也不太好?和大姐那樣?”

    “對、對!”李嬤嬤眼前一亮,不住點頭,“上了年紀的人受不得驚嚇,之前姑夫人砸秋碧園的動靜,著實嚇到侯夫人了,自那之後就……

    世子,您可千萬別信侯夫人不清醒時說的話,她是什麽脾性的人,您難道還不清楚嗎?

    連隻雞都沒有殺過,又哪裏會殺人?

    不過是受了刺激,病了,才會胡言亂語。

    您看姑夫人,她犯病的時候多嚇人啊,六親不認、連表姑娘都能弄傷了,但那是她的本意嗎?肯定不是!

    姑夫人多疼愛表姑娘,您肯定看在眼裏!

    所以啊,您別計較侯夫人剛剛那些胡話,等她醒來就好了……”

    李嬤嬤越說越有底氣。

    是的,事實就是如她說的,隻有她堅定不移,世子才會信。

    “有病”是個多好用的由頭啊!

    姑夫人用的,難道侯夫人就用不得?

    姑夫人的瘋病是在蜀地得的,而她們侯夫人,那是生生被姑夫人逼出來的!

    說起來,還是侯夫人最可憐、最無辜!

    李嬤嬤“悲從中來”,淚流滿麵,捶胸頓足。

    陸駿繃緊了身子,雙手握拳、鬆開,又再次握緊。

    耳邊是李嬤嬤傷心的哭泣,眼前是岑氏神遊天外的神情,陸駿的肩膀垂了下來。

    “哈哈……”他笑了笑,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幹巴巴的,“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難怪!

    他就說,母親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不可能的,斷斷不可能的!

    天漸漸亮了。

    陸駿一動不動,在沉默裏坐到了天亮。

    柳娘子來得很早,一進屋子就察覺到了狀況不對。

    地上落了幾張紙,看樣子是叫狂風吹落的。

    桌上的油燈還亮著,雪天明亮,平日裏起身的時間根本用不著點燈。

    再看陸駿那丟了魂的模樣,柳娘子上前問道:“世子,昨晚上……”

    陸駿身子一震,似乎嚇了一跳:“昨晚上怎麽了?”

    柳娘子眼珠子轉了轉,捂著嘴低呼:“莫不是侯夫人又說胡話了?哎呀!我就說這麽下去不行,得叫大夫來仔細問問。”

    聞聲,岑氏橫著一眼怒視柳娘子。

    陸駿卻像是得了佐證,道:“姨娘也聽過?是,母親她又說胡話了,她也病了,我看著不比大姐輕。昨晚上……”

    李嬤嬤左看右看,想阻攔又作罷了。

    她能哄住世子一時,卻哄不住世子一世,尤其是,等世子夫人來了,隻一眼就能看出世子不對勁,枕邊風再一吹,世子怕是一五一十都會說出來……

    那就被動了!

    話說回來,昨夜侯夫人失言,就已經被動至極!

    倒不如借著“有病”的由頭……

    唉!

    李嬤嬤的心又涼了,半夜裏給自己鼓的那些勁完全撐不住,腦袋混亂得無法作出一個明確的判斷來。

    岑氏深吸了一口氣,衝她微微搖了搖頭。

    路已經窄了,但再窄的獨木橋,也必須往前走!

    在場之人,唯有柳娘子心裏樂開了花。

    等待了那麽久,總算是有了成效,最妙的是,世子親耳聽見了。

    雖還不清楚侯夫人具體吐露了些什麽,但看那灰敗的棺材臉,想來內容格外精彩!

    柳娘子不耽擱,當即尋桑氏說消息:侯夫人病得忒厲害,都說胡話了!

    不過兩刻鍾,定西侯府上下傳了個遍。

    阿薇舉傘,與陸念一道來了菡院。

    進了屋裏,她一麵替陸念解了大紅氅子,一麵輕聲道:“千萬別自個兒擰著,我們仔細與她算賬。”

    “我有數,”陸念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難得嚴肅,“我等這一日等了三十年。”

    兩人走到寢間裏。

    陸馳夫妻兩人在床前,關心著岑氏的身體。

    陸念在陸駿身邊坐下來:“大孝子好好守夜,怎麽越守越嚴重了?”

    “你還……”陸駿下意識要反駁,話才出口,自己就頓住了。

    他明明可以用李嬤嬤的說辭來指責陸念,可話到嘴邊,陸駿自己說不下去,隻能垂頭喪氣。

    定西侯今日休沐,此刻也過來了,小小的菡院屋子裏滿滿當當。

    “病情加重,怎得不叫大夫?”他問。

    柳娘子道:“侯夫人說胡話,病得有些怪……”

    定西侯的眉頭緊皺,神色很是不悅。

    阿薇看在眼中,不由訝異,定西侯為何是這般反應?不是關切,也不是疑惑,而是不悅……

    陸念沒管定西侯,隻問:“都是些什麽胡話?”

    李嬤嬤不敢說,陸駿不想說。

    陸念冷聲道:“都不說?那我來猜猜。她說她殺人了?說她害死了我母親?說她……”

    “大姐!”陸馳坐不住,高聲打斷陸念,又看陸駿。

    叫他意外的是,平素一直和陸念不對付、說一句頂一句的陸駿依舊垂著眼,一言不發。

    這叫陸馳的心沉了下去。

    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太不對勁了!

    陸念直接問李嬤嬤,一雙鳳眼涼如冰:“你來說,還是讓我逼阿駿?或者逼岑氏自己說?”

    李嬤嬤不由打了個寒顫,她急促了呼吸了幾下,逼著自己想起半夜時的情緒,捂著臉哭嗷起來。

    已經說過一遍的話,此刻說來沒有一點磕磕絆絆,且情感細膩、萬分真摯。

    說得陸馳怒目圓睜、死死瞪著陸念。

    李嬤嬤說完,隻餘下嘁嘁哭聲,其餘人都安靜著,各懷心思。

    阿薇打破了這份安靜。

    她伸手指向李嬤嬤,嘲諷道:“一個敢說。”

    而後,手指換了個方向,指到了義憤的陸馳身上,她道:“一個敢信。”

    陸念聞言哈哈一笑,抬起頭來,明眸看著站在身邊的阿薇,問:“當真隻有一個信了?”

    阿薇接了這話,直接去問定西侯:“外祖父,您不會也信了吧?”

    定西侯眉宇緊鎖,下顎繃直,沒有明確表態。

    陸念支著腮幫子,眼睛彎著,其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她就這麽看了定西侯一會兒,便收回了視線。

    談不上失望,因為本身也沒有多少期待。

    岑氏一言不發,隻李嬤嬤在這裏唱戲,父親不管心中怎麽想,麵上不會擺出明顯的偏向。

    畢竟,對他來說,眼前局麵還是可控的,不至於心急火燎。

    能讓父親急起來,得是怒砸秋碧園那樣的“大場麵”。

    “你呢?”陸念微微偏了頭,挖苦陸駿,“你信沒信啊?先前我們誰都不在,隻有你親耳聽到了岑氏的話,來吧,孝順兒子,與我們說說?”

    垂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拳,陸駿的肩膀抖得很厲害。

    饒是如此,他也沒有開口說什麽。陸念扶著椅子站起身,直直往床邊走。

    李嬤嬤邊哭邊攔:“姑夫人?”

    “怎麽了?”陸念倚著床架站定,抓著幔帳流蘇一下一下在指尖繞圈,“我有病,她也有病,正好交流下發瘋的感悟。我病得比她久,經驗豐富,體會深刻……”

    “什麽烏七八糟的?”陸馳也是怕極了陸念會突然發難,之前揚著鋤頭劈柱子的陸念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哪裏是需要交流的事?”

    “你一個沒病的曉得個什麽東西?”陸念啐他,“輪得到你在這兒當大夫?!”

    陸馳被堵得心塞。

    見母親渾渾噩噩坐在床上,他的心情著實不好受。

    思來想去,他還是忍下了憤怒,耐著心思與陸念講道理:“大姐,為人子女,你放不下親娘,這本沒有錯。

    你從小就認為是我母親害死了你母親,今日聽李嬤嬤說這些,算是‘印證’了你的猜測,你無論多激動、多憤恨,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我母親她病了,她的話不能盡信,你想要一個答案,就先請大夫來給母親看病,等她清明些、能自己開口了再說。

    您等了三十年的真相,難道連這麽些工夫都等不住了嗎?

    還是說,你隻想要你認定的真相?”

    陸馳自認為說得很克製,也很在理,沒成想,話音一落,陸念突然抬了手。

    不曉得什麽東西迎麵向他飛過來,陸馳躲閃不及,劈頭蓋腦地都砸了個正著。

    痛倒是不痛,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陸念砸的是花生。

    她隨身的荷包裏,裝了滿滿的。

    陸念砸完,猛然轉身抓住了岑氏的肩膀。

    岑氏已經坐直了,整個身子往前探,擔憂地喚了聲“阿馳”。

    這是她的本能。

    陸念抓的就是她的本能。

    “你看,她很清明,”陸念撇了撇嘴,“親兒子遇著危機,她比你自己的反應都快。”

    陸馳見此,忙輕聲與岑氏道:“您別怕,父親不會讓她冤枉您的。”

    這一刻,阿薇突然走到李嬤嬤邊上,問:“故事編得不錯,但你確定還要編下去?”

    李嬤嬤眼神戒備。

    “我母親早說過了,就算開不了外祖母的棺,也有辦法開陶禹川的棺,”阿薇直視她,語氣十分平靜,一字一句,淡過窗外白雪,也冷過呼嘯寒風,“為母報仇,不是衙門查案。

    查案要嚴絲合縫的證據,但報仇不用,認定了就是認定了。

    我母親那個病,別說一座秋碧園,整個定西侯府都能掀,你說,外祖父會不會想要息事寧人?

    岑氏有娘家可靠,還有個親兒子在這裏說道理,你李嬤嬤有什麽?

    總要有人扛罪,你是要繼續忠心耿耿替岑氏扛到底,還是說出真相?

    你一定也很清楚,於岑氏而言、你就是一枚棄子,就像薛波之於薛少卿,甚至,衙門再咬得凶一些,岑太保連薛少卿都能舍。

    你李嬤嬤難道比薛少卿重要嗎?

    被舍了,死路一條,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放過你,我母親要你死,岑氏更要你死,死人才不會說話。

    但你還有唯一的活路。

    說出來,說清楚岑氏怎麽殺的陶禹川,怎麽殺的外祖母,莽草、鬆子都說得明明白白。

    我母親保你活路!”

    岑氏的身體僵住了。

    陸念扣著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僵硬,哈地笑了一聲。

    “大姐!”陸馳難以置信,“這算什麽?收買?離間?這樣騙來的口供能信?”

    “為什麽不能?”陸念反問,“我隻要答案,多髒的手段都可以用,但再髒、也沒有你母親做的事情髒!”

    岑氏目光戳在李嬤嬤身上,見嬤嬤不由自主在地回避了她的視線,岑氏的心涼了大半。

    看來,今日很難全身而退了。

    同時,岑氏暗暗想,阿薇對局勢的判斷很正確。

    這裏不是衙門,拚的不是證據,而是心裏的那杆秤。

    秤的兩邊,不僅僅隻有信與不信,還有身份、體麵、背景、代價。

    隻要她姓岑,隻要伯父還在……

    她便是低一時的頭,也能再站起來!

    “所以,這是已經定罪了嗎?”岑氏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擂鼓一般的心跳,看著眾人,“我病中胡話,就足夠坐實我殺人了?陸念,你有病,人人都讓著你,但這不是你胡攪蠻纏的護身符!”

    陸念聽都不聽她的,又問李嬤嬤:“活路、死路,你隻有這一次機會。她已經半夜說胡話了,離病中傷人隻一步之遙,你還敢伺候她?”

    李嬤嬤打了個寒顫,垂著頭,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手。

    這些時日,她瘦了很多,擔驚受怕,日夜睡不好,要顧著岑氏背著他人時越來越怪的脾氣……

    侯夫人失言時,她是害怕的,也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一切到頭了。

    到頭也好,比耗下去強,因為早晚耗不住,結局是注定的。

    可現在,好像那到了頭的路又能續上了,可續上的盡頭又是什麽?

    不還是這麽個結局嗎?

    那還要堅持下去嗎?

    還要日夜折磨下去嗎?

    “我……”李嬤嬤不住發抖,人抖、聲音更抖,“陶禹川不能吃鬆子,所以他才會喝那麽一點酒就嘔吐嗆死。

    白氏侯夫人是吃了莽草,最初把粉末下在她調養身子的藥裏。

    藥味重,根本發現不了那一點點粉末。

    那一個月常常來府上,每次抓著機會放一點,隻是見效太慢了,最後侯夫人就添了一次狠的,就倒進藥爐裏,當天白氏就沒了……”

    “胡說!你個刁奴!”岑氏氣急,幾次想要打斷李嬤嬤,都被陸念製住了。

    也不曉得陸念哪裏來的力氣,抓著她肩膀的手勢大力沉,另一隻手捂著她的嘴,直到李嬤嬤說完才放開。

    岑氏氣喘籲籲怒視李嬤嬤,不信她竟然這麽輕而易舉就出賣。

    比起先前的假哭,這一刻李嬤嬤嚎啕大哭:“我也是受不住了!自從您噩夢不斷、夢裏說胡說、把侯爺勸去書房住後,奴婢也沒安生過。

    近些時日更是變本加厲,奴婢怕啊!您半夜站牆角,奴婢怕,半夜疑神疑鬼,奴婢更怕!

    倒不如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阿薇歎了聲。

    她們得到了真相,意料之中。

    對其他人來說,就今日的爭執而言,其實也不算突兀。

    隻是牽扯了人命,一時皆是無言,隻聽得李嬤嬤捶胸頓足說著要死要活的話。

    陸念鬆開了對岑氏的桎梏。

    岑氏的身子晃了晃,急著從床上下來,想在混亂中做最後的掙紮。

    誰也沒有預料,除了早已知曉的阿薇,因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前一刻才鬆開了岑氏的陸念,下一刻從胸前衣襟裏拔出匕首,銀光乍現。

    手起刀落,匕首刺入岑氏的左腿,又立刻拔了出來。

    鮮血噴出來,濺在陸念臉上,睫毛染紅,視野通紅,她沒有收手,在岑氏的慘叫聲中又是兩刀。

    定西侯幾乎是在看到銀光時就衝了過來,但他坐得遠,屋裏人多,桌椅擋道,以至於他抱住陸念時,陸念已經得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定西侯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其他母女衝突,他都能含糊過去,但動刀殺人,岑家要深究,鬧到衙門裏,他根本不可能保住陸念。

    陸念鬆開了手,染血的匕首啪嗒落到地上。

    “我進衙門,那全天下都知道岑氏殺了我母親了,”陸念挽了把散下來的頭發,指尖鮮血隨著她的動作劃過寥白的臉龐,“我便是殺了她,也是為母報仇,我是死是活,不就是看您和岑太保在金鑾殿上誰更能豁得出去嗎?”

    定西侯被她說得腦殼嗡嗡:“現在是講這個的時候?”

    “我又沒有往她心口刺,”陸念道,“您放開我吧,我沒有第二把匕首。”

    定西侯著實怕了她的癲,轉頭去看阿薇。

    阿薇頷首:“沒有了。”

    定西侯這才把陸念鬆開,又把她拽得遠離岑氏。

    陸馳和簡氏圍在床邊,忙著替岑氏止血。

    看著岑氏腿上的血窟窿,陸馳咬牙問:“你就一定要這樣?”

    “你母親隻是傷了一條腿,我母親被她害了一條命!”陸念冷聲道,“我母親若是活著,若能活著,定西侯府、陸家,跟你有什麽關係?”

    陸念罵完陸馳,又尋陸駿:“比起他,我更恨你!他那是親娘,無可厚非,你呢?”

    陸駿欲言又止,眼中全是掙紮。

    “你在奢望什麽?”陸念一把撕開了陸駿那用僥幸所勾畫出來的自欺欺人,“直麵真相、接受現實,有那麽難嗎?”

    “能比要你的命還難嗎?”

    “母親她,丟了命!你卻連接受她真正的死因都做不到嗎?”

    “你當了三十年的傻子,還要再當三五十年的縮頭烏龜嗎?”

    陸駿的眼淚滾落下來。

    他從半夜聽到岑氏那番話起,就已經麻木了。

    他想逃避,但陸念不叫他逃避。

    涕淚縱橫中,他一遍遍問自己:我算什麽呢?

    繼母當他是傻子、把他當做討好父親的玩意,當做刺向大姐的凶刀;大姐視他為冤種,恨他怨他;母親呢?母親泉下有知,又是如何看他?

    可他能怎麽樣?!

    “母親死的時候,我才三歲,三歲!”陸駿嘶聲叫道。

    他什麽都不懂。

    父親若出遠門,一兩個月才回來,他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清。

    又如何去記住生母?

    除了整天吵架的大姐,府裏的每個人都告訴他繼母是疼他的,生母是病死的,大姐是無理取鬧的。

    他所有的對母親的念想都來自於繼母,那麽溫和良善,生病時關懷,成長間照顧,哪怕繼母有了親生兒子,對他也一如往常。

    他信任、孝順養育他的繼母,難道不應該嗎?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他反倒成了那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是笑話吧……”陸駿哈哈大笑,笑得嗆了氣,“我過去那麽多年,全是笑話!”(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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