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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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88章 是您為人女兒的脊梁(五千大章求月票)

    陸駿又哭又笑,哭得慘烈,笑得瘋狂。

    桑氏沒有寬慰他,這時候橫插進去,正說反說都不會得到期望的成效,倒不如作壁上觀。

    在那個秋夜,大姑姐與她談合作時,桑氏思考後接受了。

    但說心裏話,她沒有想到,短短時日內,大姑姐和阿薇當真把侯夫人的皮給撕開了。

    大姑姐說過“阿駿是個好賴不分的傻子”。

    桑氏對丈夫沒有多餘的期待,別添亂,別妨害她教兒子,就足夠了。

    她接受丈夫的無能,也接受兒子的平庸,但她無法接受兒子被教壞,被二房的陸勉徹底比下去。

    現在,倒是不用比了。

    岑氏這樣殺人上位的凶手,她的親孫兒陸勉再是有能耐,也不可能奪走爵位。

    阿致哪怕是個和世子一般的傻愣子,桑氏都能抓死爵位不旁落。

    這筆買賣,是她賺了盆滿缽滿。

    想到這裏,桑氏深深看了陸念一眼。

    她從頭至尾出力少,頂多也就是敲邊鼓,真正辛勞的是大姑姐,這條為母報仇的路,大姑姐走了三十年。

    吃虧過,跌倒過,摔得一身傷、一臉血,依舊掙紮著往前爬,爬出來了一條血路。

    桑氏又看陸駿。

    不順眼,實在很難順眼。

    而後,她看到阿薇走了過來。

    “舅舅,”阿薇垂著眼簾,如果說陸念的眼神像冰刀,那阿薇此時的目光似茫茫大雪,洋洋灑灑落下來,一望無際、沒有情緒,“您以前的確是個笑話。”

    傷心欲絕的陸駿仿佛被當頭砸了一棍子,聲音停了,眼淚還在流。

    他淚眼模糊地看著阿薇,視線混沌,心神亦混沌。

    阿薇語氣不變:“以後呢?您還想當個笑話?”

    “不是……我……”下意識的,陸駿衝口而出。

    誰會願意當個笑話?

    可當他意識到所謂的“不是笑話”是什麽樣的時候,他又茫然了。

    “難道我也要像你母親一樣,”陸駿又急又氣,質問道,“拿著刀子去捅人?她是瘋子,我難道也是?”

    阿薇嗤得笑了聲,像是那大雪被寒風裹著打卷,刮得人臉皮子都痛:“您還不如瘋子。”

    陸駿語塞,辯不過,也不知道如何辯。

    阿薇的注意力已經挪到了定西侯身上:“您呢?”

    定西侯陰沉著臉。

    “您要繼續當笑話?”阿薇一字一字地問,“還是,您比舅舅硬氣些?”

    定西侯的視線在屋裏眾人身上轉了一圈。

    痛得幾乎要昏過去的岑氏,手忙腳亂的阿馳夫婦,失魂落魄的阿駿,一臉譏誚的阿念和站在阿念身邊、輕聲細語說話的柳娘子……

    各有不同,各有想法。

    “阿薇……”定西侯抬手撫了撫喉嚨,“再怎麽樣,也不能直接動刀見血。”

    阿薇道:“您該高興,母親沒有往岑氏心口紮刀。”

    事實上,不是陸念不想紮。

    今日來菡院前,陸念真的存過殺人的心。

    阿薇好說歹說勸住了陸念。

    “我知道您不惜命,能為親娘報仇,命算得了什麽?”

    “殺了岑氏,您大搖大擺進衙門,叫全天下知道岑氏是多麽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人,您與她命換命,您覺得不虧。”

    “但您別忘了,岑氏能有今日,是因為她背後有一個岑太保。”

    “岑氏在外祖母的陪嫁裏動手腳,所有的銀錢看來都進了岑太保的口袋。”

    “這兩人,蛇鼠一窩!”

    “隻殺岑氏而放過岑太保,是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您前回與我說過,岑氏與岑太保兩者之間未必有看起來的那麽穩固,八成也是今日吹東風、明日吹西風。”

    “岑太保對岑氏殺人定然心知肚明,岑氏供岑太保那麽多銀錢,也算拿捏了他的把柄。”

    “您隻傷岑氏一條腿、留著她的性命,讓她四麵楚歌的同時,又覺得自己還有救,她才會迫不及待地把別人拖下水。”

    “一旦徹底沒了希望,那就‘愛咋咋樣’,多少給她留一條活路,才能叫她蹦躂,把岑太保一並扯起來。”

    “您教我的,狗咬狗!”

    長長一串,好言好語,陸念最終點了頭:“我曉得,我心裏有數。”

    阿薇才鬆了一口氣。

    不是不想要岑氏的命,而是,對阿薇而言,她更看重陸念的命。

    人得有念想。

    兩年多前,餘如薇病故,陸念心灰意冷。

    仇報了,女兒死了,她沒有目標了,也沒有心氣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陸念的身心都垮塌了下去,毫無生氣。

    那時,阿薇與她提岑氏,提親娘的死,才把陸念從鬼門關下拖了回來,這一次也是一樣。

    岑氏要是死了,陸念萎靡不振,自認世上沒有什麽值得她堅持下去的了,那就……

    不可以那樣。

    她要留下陸念的命。

    她想要陸念活下去。

    她要讓陸念有新的目標,不怕難,就怕沒有。

    阿薇她打心眼裏喜歡陸念,不想隻有兩年短短的緣分,她已經失去過一次母親了,不願再失去第二次。

    深吸一口氣,阿薇才又與定西侯道:“您現在定然有一肚子話想說、又不好說,我也一樣有很多話想問您,我先陪母親回去了,等下再說吧。”

    定西侯與陸駿不一樣。

    逼陸駿要在人前,逼定西侯,得在人後。

    阿薇低聲與桑氏說了幾句。

    桑氏瞥了眼岑氏,輕聲應道:“我有數。”

    阿薇笑了下,才又去挽陸念的胳膊:“我們走吧。”

    陸念定定看著她。

    鮮血已經幹了,粘在臉上,很不舒服。

    阿薇抬起手,指尖順著陸念臉上的血痕、從額邊劃到耳後:“很好看,這是您的功業,是讚賞,是榮耀,是您為人女兒的脊梁。”

    陸念的眼睫顫了顫。

    沾了血,睫毛發沉,壓得她眼角濕潤。

    “回吧,”阿薇扶著她往外走,“我給您做慶功宴。”

    屋外,風雪未停。

    阿薇替陸念係好了大紅氅子,走了出去。

    院子裏,靜悄悄的。

    丫鬟婆子曉得裏頭出大事了,根本不敢湊到近前去,全躲在廂房裏。

    偏又怕主子喊人,隻好打開著門窗,豎著耳朵,因而陸念母女兩人一出來就叫她們看在眼裏。

    染血的容顏,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在不合時節的冬日,美得叫人心驚膽顫。

    阿薇撐開了傘,母女兩人走入這場風雪裏,不疾不徐,步步穩當。

    屋裏,少了陸念那個緊咬不放的“惹事精”,氣氛卻依舊緩和不過來。

    桑氏把姚嬤嬤叫到跟前,吩咐道:“把李嬤嬤關起來,別把人凍死,也別餓著渴著。”

    阿薇既說“拿真相換命”,桑氏自不會叫人這麽死了。

    言而有信。

    有這樣的表率,才能有更多的“投誠之士”。

    桑氏又與定西侯道:“還得勞煩您把侯夫人的血止了。”

    陸馳隻會簡單的包紮,靜下心來給岑氏勉強處置了番,正想說請大夫,聽桑氏這麽一說,著急道:“不請大夫?”

    桑氏道:“大姑姐巴不得請大夫,最好全京城的大夫都來,都知道大姑姐為母報仇捅了侯夫人三刀。”陸馳語塞。

    定西侯掌過好幾年的兵,止血不算難事。

    他麵無表情地接了手,清創、上藥、包紮。

    岑氏痛得滿頭大汗,咬牙切齒地罵:“侯爺不說說感想?或者說說要如何處置我。”

    見定西侯無動於衷,岑氏又痛又恨:“說不出來?也是!侯爺得看我伯父的臉色,還得再顧忌陸念的瘋勁,焦頭爛額了吧?想好了怎麽平衡兩邊了嗎?”

    定西侯手上沒控勁,布條一扯,痛得岑氏幾欲昏厥。

    站起身來時,他啞聲道:“是,我得走一步、想三步,在隨心所欲上,我比不了阿念,也比不了你。”

    阿念動刀,他不能動;阿念撕心裂肺,他不能撕……

    岑氏聽出他的意有所指,痛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這話你同陸念說去,你看看她聽不聽得進去!”

    定西侯沒有繼續爭口頭長短,隻沉聲與兩個兒子道:“都回去吧,老老實實待著。”

    “父親!”陸馳想爭取。

    定西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該清楚,什麽對岑氏最好,什麽對你自己最好。”

    陸馳垂在身側的拳頭一點點鬆開了。

    他紅著眼與岑氏道:“您好好養著,兒子先回去。”

    比起在母親跟前伺俸,他現在應該更冷靜地判斷局勢。

    不要繼續忤逆父親,父親在氣頭上,待消氣些,他再好好與父親談一談。

    大姐鬧得再癲再凶,這個家裏真正的掌權人還是父親。

    陸馳夫妻兩人離開了。

    陸駿魂不守舍,被桑氏勸著也走了,菡院裏外伺候的人手全換成了桑氏的人。

    等定西侯和柳娘子也離開,岑氏看著這個鎮定指揮的大兒媳,怒目而視:“可算叫你找到一把好刀了。”

    “您指大姑姐?”桑氏淺笑,“如果您把這事兒叫作刀,那您呢?

    您孝敬了岑太保那麽多銀錢,您也是一把好刀了吧?

    我和大姑姐沒有利益衝突,不會有鳥盡弓藏的事,我當侯府一天的家,我能給她和阿薇最大的方便,最多的支持。

    您呢?

    事到如今,您確定您這把鏽刀值得岑太保盡全力維護嗎?”

    岑氏那因失血而慘白的臉色被氣得鐵青。

    “看來我說到您的心裏去了,”笑容消失了,桑氏冷眼看著岑氏,“您該感念我沒有真把大姑姐當刀看,我若存心利用她,您親生的孫兒孫女能不能好好長大就說不準了。”

    話是這般說的,但走出菡院時,迎著北風,桑氏長歎了一口氣。

    她的出身教養,不允許、也做不到去傷害稚子。

    她不是岑氏那樣豬狗不如的東西。

    桑氏往春暉園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姑姐也不是生來就瘋,都是被逼出來的。

    這麽一想,桑氏的心鈍鈍的痛。

    春暉園。

    聞嬤嬤備好了溫水。

    阿薇讓陸念的手浸在水中,又絞了帕子替她擦臉。

    定西侯來時,陸念剛剛收拾幹淨。

    父女兩人相視無言。

    阿薇打破了僵局,問:“岑氏殺人的事,您先前知道嗎?”

    定西侯長舒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很好答,他看著陸念,嚴肅又懇切:“不知道,阿念,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今日之前,我一直相信你母親是病故。”

    陸念對這說辭不予置評。

    阿薇握著陸念的手,以免她又不自覺地扣指甲,嘴上問道:“外祖母是莽草中毒而亡,死狀絕不是輕巧就睡過去了,哪怕她當時看起來病了好一陣了,但也不該看不出來她死狀怪異。為什麽您咬死病故?”

    定西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陸念見他如此,抬腳就踹他的椅子,力氣大得哪怕是定西侯坐著都被踹歪了。

    “阿念!”定西侯急著喚了聲。

    陸念冷冷斜著看他。

    定西侯被她看得心裏發怵,也知道有些內情再瞞不得,隻好左右看了兩眼。

    “您放心,”阿薇道,“都在屋裏躲雪,除了聞嬤嬤,再沒有旁人能聽見了。”

    定西侯搓了下手,似乎是糾結著從何說起,半晌後冒出一句:“羊角風,我們一直認為你母親是羊角風發作。”

    開了頭了,後頭的話倒也沒有那麽難說了。

    “她病著那一陣,有時會幻視幻聽,她說出來看到聽到的東西,我一點都找不到。”

    “有幾次半夜,她突然驚慌不安,睡夢中四肢抽搐。”

    “她自己覺得沒大事,大夫也沒看出什麽來,我就找白家問了。”

    “那時你外祖母還健在,她也嚇壞了,說白家祖上有出過羊角風這病,而且是三人,不是孤例。”

    “我們都不敢和你母親說真相,怕她知道了愈發受不了,但最後……”

    “她死時抽搐、昏厥,嘴巴緊閉,已經竭力救了但是、但是還是……”

    “誰也沒有往毒害上想,都以為是白家傳下來的病,人走了,說病故也沒有錯,羊角風會傳孩子的,傳開了對你和阿駿,對白家那兒都不好。”

    從表症來看,莽草中毒與羊角風的確會混淆,尤其是白家確實有這病的狀況下,先入為主地認為白氏也染了,算是說得通。

    但說得通,不等於沒有恨。

    陸念通紅著雙眼,哽咽著道:“我母親她沒有病的!若不是你們自己胡亂猜測,又怎麽會草草了事……名聲,你們顧忌名聲時,有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我真的有病了!”

    “別混說!”定西侯幾乎跳了起來,胸口重重起來,“你就是癔症而已,那麽多大夫都說慢慢養能好起來的!你那和羊角風天差地別!”

    “哈……”陸念笑了,淚水從眼角滾落,開口時冷靜如刀,“難怪您這麽怕啊!

    由著我砸東西、砍柱子,原來是怕我發病。

    上次我發作時神誌不清、咬傷阿薇的手,您怕死了吧?

    聽大夫們說我是癔症時,您長鬆了一口氣吧?

    可羊角風說不準的,我這個腦子本來就有問題了,若病情嚴重,哪天也成了羊角風亦不稀奇,您說對吧!”

    定西侯急得脫口而出:“對個屁!”

    罵完了,他也坐不住,背著手在屋裏走來走去:“你母親的事,如今真相大白,的確是我和你外祖家誤判了,也是今日、我才知道岑氏是凶手。

    阿念,你堅持了三十年,在蜀地也受了很多罪,好不容易撥雲見日,你得更加愛惜你的身體。

    癔症能治,能好起來!好好養就是了!”

    陸念目光灼灼,眨也不眨地看著定西侯:“所以,為了讓我能開懷養病,您準備怎麽處置岑氏?”

    定西侯腳步一頓,遲疑著道:“你不該捅那三刀。”

    “我不捅,”陸念嘴角一彎,笑容諷刺,“讓您繼續和稀泥嗎?我捅完了,您還要和稀泥?”

    定西侯用力抿了下唇,問:“那你說,你想如何?”

    陸念靠著引枕,一條一條講條件。

    “寫休書,定西侯府不需要殺人的侯夫人,她死了牌位也不配擺在我母親邊上!”

    “告衙門,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母親是如何被她毒害的!”

    “談賠償,您不在乎那點銀錢,我在乎得很!讓岑家把錢吐出來!”

    定西侯沉默不語,心情複雜。

    這些要求,在他的意料之內,但卻不是輕易能辦到的事。

    “阿念,”定西侯試圖與陸念講道理,“她再是歹毒也是阿馳的親生母親,事情做絕了,阿馳如何辦?何況岑家那兒……”

    “怎麽,她殺人在先,岑太保有臉呢?”陸念打斷了定西侯的話,“我知道,我要求的這些您一條都辦不到。

    我心裏有數,所以我才會捅她三刀,那三刀是我母親的血債,但她遠遠沒有還清!

    我知道您在考慮些什麽。

    您可以罵岑氏毒婦,隻要能讓我消氣,您甚至能站在這兒罵岑氏一個狗血淋頭,但那又怎麽樣呢?

    您又算得了什麽好東西呢?”

    定西侯:……

    “攜手七年的發妻,和您三十年同老的繼室,他們在您眼裏有什麽區別嗎?”陸念道,“我甚至弄不懂,我母親、岑氏和柳姨娘,在您心中是不是都差不多?

    定西侯解釋道:“我待你母親……”

    “年少夫妻的情誼?待她曾有許多真心?”陸念一針見血,“那有如何呢?終究比不上‘名聲’二字,您最在乎的不過就是自己的名聲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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