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坐落於蘭草園深處,一座雅致的庭院內,終年飄散著沁人心脾的藥香。
蘇青雪的教導,亦如她的人一般,溫婉細致,如春風化雨。
“夢澤,煉丹之道,首在於識藥。天地萬物,皆有其性,或寒或熱,或溫或燥。為師今日,便教你辨別這最基礎的兩種藥草。”
石桌上,擺放著兩株看似極為相似的植物。一株葉如龍須,隨風輕擺,另一株則葉分五叉,形似虎爪。“此二者,一為“龍須草’,性溫和,主靜心凝神;一為“虎爪蕨’,性霸道,主活血通絡。二者外形相似,極易混淆,你且仔細看來,說說它們的區別。”蘇青雪柔聲說道。
李夢澤湊上前去,小鼻子先是嗅了嗅。龍須草帶著一股雨後青草般的清新,而虎爪蕨則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泥土腥氣。
“老師,這個味道不一樣。”
“不錯。”蘇青雪讚許地點頭,“眼耳鼻舌身意,皆是辨藥之法,你再用手摸摸看。”
李夢澤伸出小手,輕輕觸碰。龍須草的葉片觸感溫潤,而虎爪蕨的邊緣,則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毛刺。“這個,紮手。”
身為德魯伊的後裔,對自然萬物有著天生的親和,又是木係上品靈根,當指尖觸碰到藥草時,一股微弱的生命能量便在彼此間流轉。
他能“感覺”到,龍須草的生命氣息是平和舒緩的,而虎爪蕨則充滿了張揚的活力。
“說得好。”蘇青雪的眼中滿是欣慰,“夢澤,你於草木之道,當真是有過人的天賦。尋常弟子,若非反複記憶,至少要花上數日才能將二者分清,你卻能初見便道出其中關鍵。”
李夢澤聞言,連忙低下頭,小臉微紅,擺出一副“我隻是運氣好”的謙虛模樣,心中卻暗道:“爹爹說的沒錯,這藏拙果然是門技術活,火候稍微沒掌握好,就容易露餡。’
他牢記父親的教誨,在接下來的學習中,完美地扮演了一個“靈根天賦不錯,但悟性稍差,需勤能補拙”的弟子形象。
他早出晚歸,將蘇青雪教導的每一種藥理都工工整整地抄錄下來,反複背誦。
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虛心請教,那股認真勁兒,讓蘇青雪愈發喜愛。
可他的“低調”,在某些人眼中,卻成了另一種味道。
王騰,劉凱和趙毅,同為煉丹弟子,在普通弟子中也算小有勢力,平日裏最是喜歡捧高踩低。他們見蘇青雪這位大煉藥師對李夢澤偏愛有加,隻覺得這小子走了狗屎運,又嫉又恨。
“喲,這不是咱們的李大少爺嗎?怎麽還在背藥草圖鑒啊?”
李夢澤正在回廊下溫習,王騰陰陽怪氣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都說你是上品靈根,怎麽這都快一個月了,連最基礎的百草圖都沒背全?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啊!”
“王騰,你少說兩句!”一旁的張傲皺眉喝道。
自從上次被林風暗算,他性子收斂了不少,反而和沉默募言的李夢澤成了朋友。
“我說的有錯嗎?”劉凱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故意討好諂媚,蘇老師才懶得多看他一眼!”“就是!”趙毅附和道,“整天跟在蘇老師屁股後麵,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結果是個銀樣錙槍頭,簡直是我們學宮的恥辱!”
三個人一唱一和,言語刻薄至極。
李夢澤隻是抬起頭,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什麽也沒說,又低下頭繼續看書,仿佛沒聽見一般。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反倒讓王騰三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憋屈。
“好了,都閉嘴!”
張傲看不下去了,擋在李夢澤身前,“夢澤他隻是為人低調,不喜爭鬥罷了。你們若是有本事,就在月底的煉丹小比上見真章,在這裏逞口舌之快,算什麽英雄?”
王騰幾人被他說得麵色一陣青一陣白,冷哼一聲,悻悻地離去了。
“夢澤,你別往心裏去。”張傲安慰道。
“我沒事。”李夢澤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隻是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誰也未曾察覺的疑惑。
自己已經這般低調了,為什麽還是會有人對自己心懷不滿呢?
難道低調,就意味著要任人欺淩嗎?
是夜,他躺在床上,帶著這份困惑,沉沉睡去。
意識再次來到了那片熟悉的翡翠夢境,平日活躍的綠色光點,今日競難得的低迷。
湖心,白玉蓮台之上。
李平燦神色一怔,感受到兒子神魂中那股如漣漪般擴散的迷茫,立刻洞悉了白日裏發生的一切。不由微微一下,成長的煩惱啊。
他意念一動,一股溫暖的神魂力量,如月光般灑落在李夢澤的神魂光團之上。
由意念構建的夢境悄然籠罩。
李夢澤的夢境之中,一柄鋒芒畢露的絕世神劍,被靜靜地收藏在一隻樸實無華的劍鞘之中。劍鞘的存在,並非是為了證明神劍的鈍拙,而是為了在不出鞘時,能斂其鋒芒,安然無事。然而,當有不開眼的蚊蠅試圖挑釁時,神劍驟然出鞘,那璀璨的劍光,瞬間便將一切宵小之輩斬於劍下。
藏鋒,不是無鋒。
低調,不是懦弱。
一股明悟,如清泉般湧入李夢澤的心田。
當李夢澤再次從夢中醒來時,窗外已是晨光熹微,隻覺得一覺好眠,神清氣爽,困惑迎刃而解。“謝謝夢境前輩……”
李夢澤在心中道。
他坐起身,那雙清澈的眼眸裏,少了幾分孩童的迷茫,多了幾分銳利。
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學宮的月底煉丹小比,如期而至。
這次比試的,正是煉丹。
題目很簡單,煉製學宮最基礎的一階下品丹藥一一聚氣丹。
此丹雖品階不高,卻是檢驗一個煉丹師基本功的最佳標準,成丹好壞,主要看丹藥上生成的紋路,是為丹紋,一到九道,九為極致,尋常學子能煉出帶有丹紋的丹藥已屬不易。
比試分為兩場,第一場,辨藥;第二場,成丹。
辨藥場上,數十種藥草被混雜在一起,其中不乏一些形態、氣味極為相似的偽品,要求學子們在一炷香之內,將其全部分揀出來。
李夢澤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他沒有像旁人那樣,一株株地拿起仔細辨認,隻是閉上雙眼,將手輕輕地拂過那些藥草。
每一株藥草的生命氣息,都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地呈現。
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他便將所有的藥草分揀完畢,準確率,百分之百!
這一手,讓在場的夫子和學子們都暗暗稱奇。
輪到第二場成丹。
李夢澤走到了丹爐前。
他沒有急著動手,而是先將每一味藥材都仔細地處理了一遍,隨後才開始引火煉丹。
他的動作不像旁人那般具有觀賞性,卻像老黃牛吃草,異常的沉穩。
一位煉丹師見了,微微搖頭:“雖然辨藥沒有出錯,但處理藥材速度太慢,恐怕趕不上成丹。”陳夫子搖了搖頭,“心性愚鈍,不是煉丹的料。”
“陳夫子說的沒錯。”
另一位老師也附和道,“我看了他幾次練習,靈氣控製生澀,實在可惜了蘇老師你這一番心血。”蘇青雪聞言,隻是淡淡一笑。
“幾位此言差矣。”她柔聲道,“煉丹之道,貴在專與誠,而非一時之巧。夢澤這孩子,心性沉穩,勤勉好學,這正是煉丹師最寶貴的品質。他如今的“慢’,是在為日後的“快’打下最堅實的基礎。我相信,他日後成就,定然不凡。”
兩位老師見她如此堅持,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心中暗暗搖頭,都覺得這位蘇青雪是被那孩子的乖巧模樣給蒙蔽了。
李夢澤不知老師們的評價,隻專心煉藥。
終於,在小比即將結束的前一刻,丹爐中,飄出了一縷沁人心脾的藥香。
“開爐!”
隨著他一聲輕喝,爐蓋應聲而開。
隻見爐底,靜靜地躺著三枚圓潤飽滿,散發著淡淡青光的丹藥。
負責評判的夫子走上前去,神色難掩驚訝:“聚氣丹,成丹三枚,皆有丹紋!兩枚三道,一枚……競有四道丹紋!”
“我的天!四道丹紋!我沒看錯吧!”
“這李夢澤,之前不是還說他引氣都困難嗎?怎麽……”
“這才是真正煉丹天才啊!”
要知道,學宮弟子煉製聚氣丹,能出一枚帶有丹紋的便已算不錯,能煉出三道丹紋的,便可稱得上是天才,而四道丹紋,這足以說明煉丹師對火候、藥理的掌控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精妙的程度!陳夫子等人不由臉色訕訕,尷尬無比,沒想到打臉來的如此之快。先前所謂的“忠厚”勸告,如今看來反倒是自己不識明珠,目光短淺。
王騰三人看著李夢澤手中丹紋清晰的丹藥,心中早已亂了方寸,臉色青白交輝。
“怎麽可能?他不是個廢物嗎?四道丹紋!’
這巨大的落差讓他道心不穩,引火之時,手一抖,火勢便猛地竄起,直接將一味主藥燒成了焦炭,餘勢掀起的火光將他們燒的灰頭土臉,連眉毛都火燎得卷曲。
“砰”的一聲悶響,丹爐內冒出一股黑煙,宣告了此次煉丹的失敗。
負責記錄小比結果的老師看了一眼,淡淡道:“王騰,王騰、劉凱,趙毅,三人毀丹,小比不合格。”王騰臉色“唰”的慘白,要是再有一次不合格,已經十四歲的他就會被認定沒有煉丹天賦,被退學丹堂了!
“哈哈!”張傲看到王騰三人一張“死人臉”,心情頓時舒爽,笑著走到李夢澤身邊:“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行!看那幾個家夥以後還敢不敢亂嚼舌根!”
“嘿嘿。”李夢澤靦腆一笑,隨後看向那三人。
洞悉善惡發揮作用,三人原本濃鬱的黑色摻雜了一些複雜的灰色,那是名為“膽怯退避”的情緒,顯然這三人記住了今日的教訓。
感受著周圍那些敬畏羨慕的“色彩”,他心中一片平靜。
鋒芒稍顯,得了煉丹第三,果然比百句辯解,都來得更有效。
侄兒在學宮展露煉丹天賦的消息,很快便傳回了雲水縣。
李平安聽聞此事,正在處理公務,筆下一頓,隨即撫掌大笑,心情無比舒暢。
“好!好!好!我李家後繼有人啊!”
他放下卷宗,隻覺得連日來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就在此時,一名親信快步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封蓋有慕家火漆印的密信。
“大人,慕家來信。”
李平安接過信,拆開一看,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天助我也!”
信中言,因他這幾年在雲水縣政績卓著,無論是稅收還是治安,都遠勝往年。州府的幾位大人對他讚賞有加,又有慕家在背後運作,他已被正式調往鬆嶺州府任職。
雖然隻是升任州府“民生司”的一名主事,官階不大,卻是真正地從“縣”一級,邁入了“州府”的核心圈層!
而他需要輔助的上官,正是州府民生司的郎中,陳望道。
這位陳郎中,是出了名的實幹派,為人清正,最是賞識有才幹的年輕人,是慕家一係的盟友,也是李平安未來在州府官場上,最大的靠山。
“晚秋,收拾行囊,我們……要去州府了!”
李平安快步回到家中,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妻子。
“真的?那我們豈不是離爹爹他們更近了?”慕晚秋聞言,也是喜不自勝。
“娘,我們不住在這裏了嗎?”李念和聽到動靜,跑了過來,拉著母親的衣袖,小臉上滿是不舍,“我還想和元虎哥哥一起玩呢。”
“是啊,娘,我不想走。”一向安靜的李念君也難得開口,眼圈紅紅的。
看著兩個孩子不舍的模樣,慕晚秋心中那份喜悅被衝淡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為人母的柔軟無奈。她蹲下身,將兩個孩子擁入懷中,柔聲安慰。
桃花村老宅很快就知道李平安“高升”的消息。
秦氏忙著為李平安一家準備衣物用品,從四季的袍衫到日常的碗筷,事無巨細。
而李平燦,則將二哥拉到了自己的書房。
“二哥,你此去州府,官場如戰場,人心叵測,須得有幾件防身的寶貝才行。”他一邊說,一邊掏出幾樣東西。
首先是數張符篆。
神行符,金刀符,護身符……皆做了細節的調整,哪怕沒有靈氣的凡人,通過道場的“氣運加持”,也能使用。
李平安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符篆,“你哪來這麽多寶貝?”
李平燦但笑不語,拿出一麵由兵煞甲片做的護心鏡,“別看它醜,尋常刀劍,甚至是寶器,都休想傷它分毫。你貼身戴著,關鍵時刻能救命。”
又將一個白玉瓷瓶塞到李平安手裏:“這裏麵是“清心丹’和“壯體丹’,清心丹能解百毒,有備無患。”
隻可惜神莓十二個時辰後就會消失效力,不然給二哥也備上。
李平安看著手裏這一堆,心中感動。
“你啊……”他將東西鄭重地收好,“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二哥。”李平燦笑道:“你弟弟我惜命得很!”
大人們在為前程安全計較,孩子們的離愁別緒,卻更加純粹。
後院的演武場上。
李夢金將自己最寶貝的,由他爹親手打造的木劍,依依不舍遞給念和姐姐。
“這劍可厲害了,我爹說能辟邪。”
李念和眼圈紅紅的,她知道,這柄木劍是李夢金最心愛的寶貝,平日裏連碰都不讓她多碰一下。她接過木劍,緊緊地抱在懷裏,從自己的小荷包裏,掏出了一個用五彩絲線精心編織的平安結。“這個給你。”她聲音帶著哭腔,“我給你求了平安的。”
李元虎一個小硬漢,也是眼眶微紅:“若有人欺負你,你告訴他,你大哥是雲水縣李元虎!!欺負我妹妹的人,天涯海角都不會放過他!”
一旁的李元喜和李念君,也扭扭捏捏地交換著禮物。
李元喜把他藏了半個月,都舍不得吃的最後一個栩栩如生的小糖人,塞到了李念君的手裏。而李念君,則將自己最喜歡的一本畫著小人兒書的連環畫,送給了元喜哥哥。
“元喜哥哥,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這本小人書。”
“嗯!”李元喜重重地點頭,眼淚卻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轉。
五道身影,就這麽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一旁看著的江鈴兒和慕晚秋,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離別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了。
李家全族老小,都出來送行。
“平安,到了州府,凡事多思量,莫要衝動。”李榮舟拍著兒子的肩膀,眼中不舍。
秦氏拉著慕晚秋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往她手裏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這裏麵是娘給你們做的衣裳和鞋子,還有些土產,別嫌穿……”
“爹,娘,你們多保重。”李平安與慕晚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二叔再見!”
“念和妹妹,要記得給我寫信啊!”
孩子們追著馬車跑了很遠,直到那華貴的車身,徹底消失在村口那棵老槐樹的盡頭。
李平燦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馬車,心中輕輕一歎。
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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