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檸適時地發出一聲壓抑的聲音,身體蜷得更緊,仿佛五髒六腑都在絞痛。
王鳳美被那聲音攪得心煩意亂,又隱隱覺得這柴房有些說不出的邪門。
她想起自己還懷著老林家的金孫,萬一沾上病氣怎麽辦。
她打了個寒噤,色厲內荏地指著宋晚檸罵道:“明兒要是還裝死不去找吃的,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她像是避瘟疫般,捂著口鼻,罵罵咧咧地退了出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
柴房裏重新陷入死寂,隻剩下宋晚檸壓抑後略顯粗重的呼吸。
她緩緩鬆開捂著肚子的手,抹掉眼角逼出的那點濕意,眼底一片冰寒。
剛才王鳳美揪她時,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繃緊脖頸的肌肉,不讓體溫泄露異常。
她撐著坐起,目光落在翻倒的破瓦罐和潑灑一地的冷灰上。
好險。
意識沉入空間。
幾個帶著新鮮泥腥氣的生土豆靜靜放在角落裏。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養精蓄銳。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翌日清晨,王鳳美果然沒讓宋晚檸“裝死”成功。
天剛蒙蒙亮,她就被粗暴地拽起來。
林強也難得沒睡懶覺,一家五口人,目標明確地朝著村長家走去。
昨兒晚上通知下來了,上麵的救濟糧下來了。
今天可以憑人頭去村長家領取。
宋晚檸一行人到時,村長家門口不大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不少村民。
個個麵黃肌瘦,眼窩深陷。
麻木的臉上隻有看到村長手裏那個癟癟的糧袋時,才閃過一絲微弱的渴望。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絕望和若有若無的酸腐味。
村長張福生站在磨盤上,聲音幹澀嘶啞,“鄉親們,這是剛打下來的救濟糧,實在……實在是不多。”
他抖了抖那個小得可憐的袋子,裏麵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我們按人頭分,一家就這些,大家夥兒,省著點,熬過一天是一天吧。”
隊伍緩慢移動著。
輪到宋晚檸一家時,村長從袋底小心地掏出兩個巴掌大的,幹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雜糧燒餅。
王鳳美眼疾手快地一把抓過,她皺了皺眉。
“就這兩個燒餅?”她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壓抑的空氣,引得周圍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村長,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家幾口人?!我這還懷著老林家的根苗呢。”
她用力推搡了一下旁邊搖搖欲墜的宋晚檸,“一個啥活都幹不動的病秧子,就兩個餅子,塞牙縫都不夠,你這是想餓死我們,餓死我肚裏的孩子嗎?”
她叉著腰,唾沫橫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全然不顧周圍那些比她家情況更淒慘的目光。
角落裏,一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老頭,領到的隻有半塊更小的餅,正哆哆嗦嗦往懷裏揣。
旁邊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嬰兒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隻發出小貓似的微弱嗚咽。
婦人領到的那點口糧,還不夠她自己活命。
“王鳳美!”村長氣得胡子直抖,“你嚷嚷什麽,你看看,你看看大家夥兒!”
他指著周圍那些形如枯槁,眼神空洞的村民,“誰家不是老弱病殘?張老伯都七十了,就分了半塊餅!”
“李嬸子家剛沒了勞力,小孫子餓得隻剩一口氣。”
“一共就這麽點糧!我能變出來嗎?!村裏多少上了年紀的,就這兩天……就這兩天都……”
村長說不下去了,渾濁的老眼裏湧上淚光,後麵的話被沉重的歎息淹沒。
周圍一片死寂,隻有壓抑的抽泣聲。
王鳳美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
她環顧了下四周,張了張嘴,最終也隻是狠狠地剜了村長和周圍人一眼。
把那兩個硬邦邦的餅子攥得更緊了些。
她嘴裏不幹不淨地低聲咒罵著。
她拽著林強,又嫌惡地推了下宋晚檸,“杵著等死啊?走!回家!”
宋晚檸被推得一個踉蹌,勉強站穩。
她低垂著頭,仿佛虛弱得抬不起來,眼角的餘光卻將周圍的一切慘狀盡收眼底。
那些深陷的眼窩,幹裂的嘴唇,還有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死氣,像一根根銀針,紮在她心上。
就在王鳳美悻悻然轉身,人群也因分糧結束,準備各自散去時……
“噗通!”
一聲沉悶的倒地聲響起。
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
隻見人群外圍,一個穿著打滿補丁衣裳的老太太,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枯草般的白發瞬間沾滿了泥土。
她身邊一個同樣幹瘦的老頭,是她老伴,剛撲過去想扶,卻因虛弱無力,自己也差點摔倒。
隻能徒勞地搖晃著她的肩膀,發出嘶啞不成調的嗚咽,“老……老伴兒……你醒醒……醒醒啊……”
“張婆子!”
“張嬸兒!”
幾聲焦急的呼喊響起,離得近的幾個村民趕忙圍了上去。
“餓暈了!準是餓暈了!”有人喊道。
“水,快,誰有水!”村長急忙分開人群擠過去,聲音發顫。
水?
在這大旱饑荒的年月,水比糧還金貴。
人群一陣騷動,卻沒人立刻應聲。
好一會兒過後,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的漢子才猶豫著解下腰間一個破舊的水葫蘆,小心翼翼地從裏麵倒出淺淺的一個葫蘆底兒。
水已經渾濁發黃,帶著土腥味,恐怕是他一天的口糧。
有人扶起昏迷的老太太的頭。
那漢子顫抖著手,把葫蘆底裏那一點點渾水,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地潤進老太太幹裂灰白的嘴唇裏。
宋晚檸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
她瞳孔猛縮,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又猛地衝向頭頂。
耳邊嗡嗡作響,周遭的驚呼,村長的呼喊,老漢的嗚咽,都變得遙遠模糊。
她不是沒見過餓肚子,不是沒挨過打罵,甚至自己也無數次在饑餓的深淵邊緣掙紮。
但眼前這一幕……
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極致的饑餓,像被抽掉所有生氣的枯木一樣轟然倒地。
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僅僅是幾滴渾濁的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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