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裏也不由染了點笑意。
隻要放寬了心，就沒有過不下去的日子。
主仆相扶這麽多年，她是希望賴嬤嬤能過好餘下人生的。
正好，近來她晚上常失眠，中午的小憩就免了，天天叫賴嬤嬤說會子話，困頭也去了，旁人見她重視賴嬤嬤也能多照顧著些。
“今年的天尤其的熱，回去的時候，帶些冰吧！”
“誒！”
賴嬤嬤笑著應下了，“多謝老太太念著，今年因為天熱，聽說這冰價都高出往年三倍了。”
有冰，她也不會拿回家。
老太太不可能每天都賞她冰的。
就算老太太願意賞，二奶奶也不會同意。
而享受了涼爽，就更耐不住酷暑。
如今家中沒那條件，她也不能再驕養孫子孫女。
所以這冰，還是賣了好。
換些銀錢，有機會了，還能多買半畝地。
如今的賴嬤嬤正在一點一點的，給從天堂跌到地上的四個孫子、孫女積攢家財。
“是嗎？”
賈母笑了，問鴛鴦，“我們家去年存的冰多嗎？”
“多著呢。”
鴛鴦忙笑道：“姑娘們在東府管家，因不知道存多少冰合適，翻了舊例後，還特意過來問了二奶奶，畢竟她們都在東府，東府的消耗肯定比往年多。二奶奶給她們算了每年每人的大概消耗，還兜底說，她這邊正常存冰，就算東府的不夠，她也能支援呢。”
“哈哈哈，鳳丫頭是個好的。”
賈母甚為高興，“既然如此，一會兒賴嬤嬤家去時，鴛鴦你陪著一起，多給她取些。”
“是！”
“那老奴就愧受了。”
賴嬤嬤忙起身笑著行了一禮，“說到這冰，老奴還記得，當初您嫁過來的第十年，夏天也是熱的很，存的冰不夠了……”
“是啊！”
賈母示意她坐下，道：“還是東府那邊姐姐支援我的。”
她婆婆隻一味責怪，一點也不想想，那一年家中來了多少客人。
誰都要用冰，眼見冰庫的冰越來越少，外麵的冰價一天三漲，她自己反而不太敢用冰了。
最後是姐姐支援她。
這一晃，姐姐去世好些年了。
連敬兒都沒了。
賈母的心中略有些難受，“算時間，再過些日子，就是她六十九歲的冥壽了。”
“可不是！”
賴嬤嬤也表現出適當的傷感，道：“民間都說過九不過十，金陵老家那邊我們暫時是回不去了，倒是可以去哪個寺裏，點個長明燈。”
她沒直接說鐵檻寺。
這說出來，以後出事，老太太對她肯定也有遷怒。
“這一二年的，家裏接二連三的出事，是當多做些法事。”
賈母已被她說動，“琥珀，去請東府大太太過來一趟。”
“哎呀，老太太，您看看外麵的太陽。”
賴嬤嬤忙阻止，“這一會日頭正盛呢，天熱的緊，東府大太太的身體不是不好嗎？您現在找她……”
“那就明兒一早！”
賈母一錘定音，“琥珀，你遲些過去，跟沈氏說，明兒我請她吃早膳。”
“誒~”
琥珀忙應下了。
賴嬤嬤和賈母又說了些話，待邢氏和王熙鳳午憩後過來接班，這才退出。
此時黑岩奈美和福山俊二已經等急了。
門房很熱，外麵更熱。
他們擔心出事，心不靜就更熱了。
好不容易賴嬤嬤出來了，送行的婆子還帶了一捅子冰，兩個人都忍不住帶了點喜意。
“拎著吧！”
賴嬤嬤其實不想他們跟進府裏，多一個人認識，於賴家而言就多一份危險。
她連門房都不想讓他們待，奈何人家打定主意要進門房，她也沒法子。
“是！”
黑岩奈美低眉順眼的接過提上，兩個人陪著賴嬤嬤一起出府。
但才駛出寧榮街，低眉順眼的人就變成了賴嬤嬤，“多謝女俠理解，幸不辱命，出城的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那就好！”
黑岩奈美不由又高看了賴嬤嬤些，“說說看，你都是怎麽讓這家的老太太給人做冥壽的？”
多學學，或許於她以後的潛伏也有幫助。
“是！”
賴嬤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從老太太最近失眠，為防中午歇了，晚上再睡不著，找她說話，再說到冰……，反正一點點的，把所有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這麽說，要到明天才能確定嘍？”
黑岩奈美眉頭微蹙，“那老太太當場要請，你為什麽要阻止？”
“……就算我不出言阻止，鴛鴦和琥珀她們也會諫言。”
賴嬤嬤道：“沈氏在賈家的地位，早在無形中高過了老太太，這大熱的天，就算去叫了，那邊也不可能來。所以，不管是為了老太太的麵子，還是怕罰，她們都會勸她改成晚間或者明早。”
老太太一時沒想到的事，丫環們也不幫著想些，事後都要被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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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高門大宅，能爬到高位的丫環婆子，哪個沒有兩把刷子？
“您放心，明兒午間過來，必有好消息！”
“成吧，就多信你一次。”
黑岩奈美往冰桶間湊湊，“明兒，我們再來。”
“是是！”
賴嬤嬤看了眼冰桶，很遺憾換不成銀子了。
翌日一早，沈檸果然過來蹭賈母的早餐了。
碧梗米粥、雞絲涼麵、豆腐皮包子、冰糖燕窩粥、酸筍雞皮湯、荷葉蓮蓬湯等等……
沈檸用小碗每樣都嚐了些，但到荷葉蓮蓬湯的時候，卻隻能看，吃不下一丁點了。
倒是小賈玥，啥啥都能跟著搞一口。
“看這孩子吃飯，不知不覺，我都能多吃好些。”
賈母越看小賈玥，就越喜歡，“以後想要蹭飯，就把她帶著，我頓頓讓你吃好。”
“哈哈哈，我就知道，嬸娘要喜新厭舊。”
沈檸笑著給女兒揉揉小肚子，“罷了罷了，誰叫這小家夥是我生的呢，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吃她的醋了。”
“你呀你呀~”
賈母大笑，“也不怕小玥兒長大了笑話你。”
“玥兒乖乖，你會笑話娘嗎？”
啵~
小玥兒昂著小腦袋，親了沈檸一口，“喜歡娘！”
小孩子的眼裏，隻有她。
沈檸一把抱住，笑著朝賈母道：“嬸娘，看到沒？我也有貼心小棉襖。”
“哈哈哈……，你呀你呀！”
賈母被她逗笑了，“幸好我也有棉襖，要不然，你肯定逃不過一頓打。”
“這樣說，我還得多謝幾個妹妹了。”
屋子裏放了幾個冰盆，沈檸為防自己再生病，抱著賈玥離它們遠一些，“來來，兩位妹妹，請受我一禮。”
“這就是該我們受的。”
賈敏把想要避開的賈玟拉住，笑道：“幸好我們也都有女兒，要不然就大嫂這樣，我不得巴心巴肝的馬上回江南，找如海生一個。”
“噗~~”
“哈哈哈~~~”
屋子裏眾人哄堂大笑。
好一會才歇下來。
待到丫環們收拾了所有，賈母摟著靠坐在身邊的賈敏，這才對沈檸道：“今兒叫你過來，是想著你婆婆的冥誕快到了，人都說過九不過十，你那邊可有什麽章程？”
“去鐵檻寺做三天法事，另外，饅頭庵不是一直在施饅頭嗎？這樣，連著三天，每天一千個饅頭。”
沈檸隻微一思量，就給出了她的章程。
那種到這個寺，那個觀，點長明燈的事，她是絕對不會幹的。
有那銀子，她還不如給慈幼局的孩子們，一個做身衣裳。
“另外，我還想以婆婆的名義，給慈幼局的老老少少，一人做一套衣裳。”
“……也可！”
賈母更傾向於做法事，點長明燈。
但沈氏這樣，也是積德行善的。
“那我和三姐姐以及二姐姐，就一起給伯娘各送一天的戲吧！”
賈敏也忙接口。
賈玟在旁點頭。
宮裏的二姐姐肯定也願意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
賈母同意了，“珍兒、璉兒如今都要上值，正好，珠兒如今的身體也好多了，外麵的事，要不就由他去處理。”
以前孩子們都在家，她愁。
如今她最不看好的賈珍、賈璉卻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倒是珠兒在家閑了下來。
賈母心疼這個大孫子，就想給他找點事做。
“聽嬸娘的。”
其實沒什麽主要的大事，讓賈珠跑跑，也沒什麽。
沈檸應下了。
不過，回府她就召了焦大，讓他那天多派些人手。
雖說各地的倭人，能抓的基本都抓完了，但是不代表沒有漏網之魚。
總之，小心些無大錯！
她覺得交待好這些就沒事了，卻不知道，借著賴嬤嬤，黑岩奈美不僅搞到了鐵檻寺和饅頭庵的地形圖，還把周邊幾十裏，全都摸清了。
日子在他們的緊張中，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八。
寧國府的馬車夾在賈家的眾多馬車之中，黑岩奈美遠遠看著，嘴角若有若無的翹起。
淨手焚香、上供祭品、誦讀祭文、行叩拜禮、焚化紙錢……
流程多多，沈檸和賈母等按品大妝，在哀樂和道士、和尚頌經聲中，把該弄的全都開好。
天太熱，哪怕這邊已經放了許許多多的冰盆，沈檸也出了好些汗。
“嫂子，你臉色不太好。”
賈敏注意到她，輕聲道：“要不回屋換身衣服，先歇一歇，外麵我們先替你支應著。”
“那就多謝妹妹們了。”
沈檸拍了拍同樣關切的賈玟，“我去去就來。”
回到專屬於她的靜室，屋子裏的涼爽，這才讓她緩過一口氣來。
“看著點，外麵有人叫了，再喊我。”
“是！”
曉東幾個盡職盡責。
其實西府老太太若不提議，按她們太太太和大爺的意思，就算隆重些，也不會驚動這麽多人，
自己家過來一趟，做個法事，上個香，燒點紙，再往慈幼局多送些衣服吃食，這事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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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輕省，她們太太也不用這麽折騰。
幾個人都在心裏腹誹賈母。
這老太太的身體好，就一點也不考慮她們太太。
太太行動怕熱，想貪涼，又不能貪涼，自從天熱以來，已經小病了兩場。
如今……
她們隻能在心裏祈禱，外麵的人能體諒些，讓她們太太能在屋子裏，多歇一會。
不過，明顯不能。
她畢竟是主家。
雖然沒請外人，但史家那邊，史鼐夫妻和史鼎的妻子還都來了。
沈檸不能躲，也無法躲。
沒人叫，她自己感覺差不多了，也得出去。
忙忙亂亂一天，直到天氣漸暗，她才長舒一口氣。
此時的沈檸已沒精力帶娃了，賈玟貼心把小玥兒接了過去。
沒了小孩吵鬧，洗漱好的沈檸躺在藤編的躺椅上，不知不覺間迷糊了過去。
屋子裏漸漸安靜下來，但寺外，還有許多百姓，貪念戲台上的戲，從好遠的地方過來。
這時代就是這樣，沒有什麽娛樂項目，聽到哪裏有戲，走個十幾、二十裏趕熱鬧的多著了。
甚至還有人駕著牛車，驢車來的。
因為是從早到晚的戲，三個戲班子，是輪換著上。
他們的行頭大都放在寺裏，守門的小廝和巡邏的府衛，聽到熱鬧時，都忍不住多瞅一眼。
沈檸睡著了，陪同的聞佩蘭和曉東幾個，也不知不覺的打了幾個哈欠。
冰盆裏的冰還在緩緩溶化著，給她們帶來涼爽的同時，也讓她們睡沉了過去。
咯吱~
半晌後，低沉的開門聲，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全都睡死了。”
抬著箱子進來的福山俊二很滿意，“奈美，我們要立大功了。”
他們原來是想一刀了解這沈氏的。
但機會難得。
就像奈美說的，他們還有很多族人身陷囹圄。
如果能用她，換族人的性命，甚至使團裏諸位大人的安全離開，那遠比一刀了結她好上十數倍。
而且，隻要賴嬤嬤的這條線還在，以後也一樣有機會。
“噓~”
黑岩奈美可沒時間在這裏，跟他閑話，“動作快點。”
大箱子抬過去，她很粗魯的把睡死的沈檸裝了進去。
兩個人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
來往的府衛看到箱子上的戲服，隻瞄了一眼就過去了。
走出鐵檻寺，確定沒人注意，戲服一翻，就是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
他們飛快抬著往不遠的驢車送，直到駛出好遠，也沒人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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