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施展逝水步,宛如一道水光,在前麵極力奔逃。
徐長老四個陰屍穀的長老,屍氣森森,在後麵追趕。
又追了片刻,途徑一處山穀,穀間有零零散散的村落,村落之中有散修聚居。
馬長老正欲過去,將村落給屠了。
恰在此時,逃在前麵的墨畫,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拚命催動靈力,遁法又快了幾分。
馬長老微怔。
徐長老則冷笑,“這小子,害怕我們屠村,所以心中焦急,想快點把我們引走……”
“但他這般全力催動身法逃遁,靈力可支撐不了太久……”
一路上,他們也看出來了,墨畫的靈力根基,實際很淺薄。
之前他能逃,完全是仗著一身詭異的隱匿和身法苟存,如今全力逃遁,靈力消耗加速,根本撐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力竭。
這也就是正道和魔道的差別。
魔道行事,不擇手段,所以很多事做起來,相對容易些。
而正道就不行了,要心存正念,要顧及蒼生,不殃及無辜,行事掣肘太多。
這個世上,走正道要比走魔道,難太多了。
一不注意,便有可能因為幾個無足輕重的卑微修士,而丟掉性命。
馬長老看了眼徐長老,“散修,還要不要殺?”
徐長老神識中感知著墨畫狼狽逃竄的身影,陰沉一笑,“給這小子一個麵子,先不殺了。”
馬長老點頭,“按這小子的遁速,不到一個時辰,他的靈力便要枯竭……”
徐長老目光怨毒,這一路上,種種戲弄和屈辱,他都記在心裏。
若抓住這小子,定好生“炮製”他。
“追! ”
四個陰屍穀長老,開始加快身法,向墨畫追去。
如此,又追了半個時辰,墨畫的遁速漸漸慢了下來,顯然這樣不耍小手段,全力疾馳,靈力消耗太大,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徐長老幾人心中一喜,目光都猙獰了起來。
可恰在此時,一直貼著二品山脈邊緣逃遁的墨畫,突然轉了個彎,向旁邊不知名的三品地界逃去了。
徐長老幾人一怔,心中不解。
“這小子想死?他竟敢去三品州界?”
此前墨畫,之所以能跟徐長老他們這四個金丹,耗那麽久,除了他本身的道法手段的確詭異,讓人捉摸不透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外在條件,那就是,他隻在二品州界逃遁。
二品州界,是他的“屏障”。
天道限製下,陰屍穀的四個金丹長老,也不敢動用全部修為。
可一旦進入三品州界,沒了天道限製的保護,他一個築基,被四個金丹包圍,除了死,還能如何?
徐長老皺眉。
這小子,得了失心瘋了?
可不應該……一路上以來,這小子雖狂妄了些,但心智手段卻足夠狡詐。
他絕不可能,做無意義的事。
馬長老沉聲道:“是不是前方三品州界,有人接應他?或者,有其他埋伏?”
徐長老神情凝重。
這些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小子修為如此詭異,來頭必定不小,師門之中,定有高人。
“不能再拖了!”徐長老目光一閃,“我們咬緊些,此子一入三品州界,當即爆發金丹之力,全力出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擒住,不可延誤,遲則生變!”
馬長老幾人紛紛點頭:“是!”
此後,不到半個時辰,墨畫便已然有了“力竭”的跡象。
徐長老目露凶光,可片刻後,墨畫又突然身形一晃,化作水霧消失了。
陰屍穀長老們一滯。
墨畫又不見了。
徐長老隻能咬著牙,故技重施,喚出“地藏屍”,以血飼之。
但這次,他喂的血尤其多。
這個地藏屍,不是隨便召的。
這一路上,為了追蹤墨畫,徐長老已經超額召喚多次了,原本“溫順”的地藏屍,已經喝他的血,喝到有些貪婪了。
再多召幾次,地藏屍可能就“失控”,進而反噬他這個“主人”了。
畢竟所有簽訂了屍契的“奇屍”,無不希望它的屍主去死。
這樣它們就能吃掉屍主,從而進一步成長蛻變。
見到地藏屍貪婪的眼眸,徐長老心知,絕不可再耽擱了。
他當即以晦澀的屍語,問出了墨畫的下落,而後向右前方一指,憤然道:
“此子已入三品地界,殺!”
四個陰屍穀長老,當即全力爆發,越過山線邊緣,衝入三品州界。
可行了不到片刻,周遭並無半個人影,神識感應下,也無墨畫的氣息。
徐長老皺眉,正糾結之時,耳邊突然又響起呢喃的屍語之聲。
地藏屍不知為何,突然“好心”地,告訴了他墨畫的下落,甚至沒再要他的血喝。
身為屍主的徐長老,一時也沒多想。
當即順著地藏屍的指引,集中神識,在一個峽穀間,發現了隱匿著的墨畫。
徐長老一揮手,催動綠色的屍氣,籠罩了峽穀。
到了三品州界,他金丹的修為,便可全力施展,屍道邪術的範圍更大,威力也更強。
墨畫被逼無奈,隻能現出身形,繼續狼狽逃竄。
而在墨畫顯露身形的一瞬間,其餘三位經驗豐富的陰屍穀長老,便目光猙獰,全力催動金丹之力。
晶化的猩紅邪力,遍布周身,三個金丹屍修,一個渾身屍化,一個召出銅屍,一個持屍紋血劍,向墨畫殺去。
徐長老也緊隨其後,衝入了山峽。
四位金丹魔修,全力圍剿,殺機四溢,對築基而言,幾乎是必死的局麵。
可就在四人,殺入峽穀的瞬間,突然五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山壁的四周,次第亮起密密麻麻的斑駁陣法。
四個陰屍穀長老神情為之一變。
陣法!而且如此之多……
痕跡很新,這全都是臨時畫上去的?
這真是陣師能有的手段?
在四個長老錯愕間,陣法已然炸開。
但無奈時間倉促,墨畫為了畫得快,布的也都是二品初階陣法,威力並不大。
對金丹的威脅,也微乎其微。
隻是一長條峽穀,卻被炸塌了大半,連帶著兩側峽穀的山石,都開始崩塌,向陰屍穀的長老們掩埋而去。
四個陰屍穀的長老,迫於形勢,也不得不暫時分開,各自躲避山石。
轟隆聲中,煙塵四起,山體崩落,周遭一片碎石狼藉。
片刻後,一處山石堆積的角落,山石被邪力震飛,煙塵散去。
徐長老自碎石中走出,臉上一片冰寒。
“炸了山穀,用來阻攔我等……”
“盡使這些雕蟲小技。”
被一個築基小子,屢次三番弄得灰頭土臉,身為陰屍穀長老的徐長老,徹底沒了耐心,目光之中,滿是凶戾。
可他環顧四周,全是山石。神識一掃,也不見墨畫的身影。
正遲疑之時,耳邊又響起了呢喃的屍語:
“往西走……”
徐長老一邁步,心頭忽而生出一絲警惕,覺得不太對勁。
這地藏屍,為何突然這麽聽話,甚至不喝血,也會為自己指路?
這是……它喝足了血,終於被自己徹底馴服了?
徐長老心頭有一瞬間的狂喜,但理智又在壓抑著他心頭的喜意。
徐長老漸漸冷靜下來,而後看向西麵。
西麵是一道碎石堆砌的狹窄的山道,通向黝黑的,未知的穀口。
徐長老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忐忑,覺得自己不該過去,可深思熟慮過後,又不由心中冷笑:
“我也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一個堂堂魔道大宗陰屍穀,修奇門屍道的長老,在忌憚一個築基?”
“我怕他什麽?怕他殺了我不成?”
徐長老冷哼一聲,目光狠厲,走向了地藏屍為他指的路。
他也沒走多久,便感知到了活人的氣息,又往前走數十丈,接近穀口時,便見到前方的巨石之上,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閉著眼,並指點在眉間。
徐長老心裏覺得古怪,也覺得這少年有些可笑。
可不知為何,他渾身的寒毛,卻近乎本能地倒豎了起來。周身經脈骨骼,也開始顫抖,心底竟也莫名其妙,泛出恐懼的寒意。
徐長老驚覺不對,瞳孔微縮。而後下一瞬,他就看到墨畫,睜開了眼。
這是一雙,極唯美的眼眸。
清澈透亮如清泉,深邃內斂如琥珀,眼底之中,金色,黑色和白色交織流轉,散發著古老而玄妙的神韻。
這也是一雙,極恐怖的眼眸。
蘊含著君臨眾生的威嚴,斬斷一切的冷漠,以及如深淵一般的殺孽。
極俊美的麵容,極恐怖的眼眸。
宛如神魔的威嚴眼眸之間,凝聚著一道,似乎可斬殺世間一切存在的無盡鋒芒。
而這,也是徐長老生前此生所見的,最後一幕。
墨畫手指一劃,一道無形的璀璨劍光,破空而出。
時間極短,幾乎隻是一瞬。
徐長老才剛露麵,也隻看了墨畫一眼,便被蓄力已久的斬神之劍,斬入眼眸,破了識海,絞殺了神念,泯滅了神魂。
徐長老臉上殘存著未知的駭然,目光渙散,進而失神,跪倒在地,神魂滅亡。
一劍之下,生死立判。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墨畫在神念化劍出竅的瞬間,便已然化作一道水光,迅速接近徐長老,以風一般的手速,一把薅走了他的儲物袋,而後化作水霧,轉瞬消失不見了。
現場殘留的,隻有徐長老的屍體。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腳步聲,還有銅屍轟破碎石開道的聲音。
陰屍穀另外三位金丹長老,重新聚在了一起,並且各操縱一具僵屍,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道:
“徐長老,那該死的小子,逃……”
話沒說完,三人便突然一滯。
他們見徐長老,此時竟雙膝跪在地上,都有些不明所以。
待走近些,看了徐長老蒼白的麵容,感知了一下他的氣機,瞬間神情狂變。
“死……死了?!”
死了?!
怎麽會……死了?!
陰屍穀三個長老,瞬間瞪大眼睛,瞳孔驚顫。
他們四位金丹長老,圍追一個築基修士,前後分別,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麽短的時間內,修為不俗的徐長老,竟然就這麽……死了?!
簡直荒謬!
這怎麽可能?!
可事實擺在眼前。
一位陰屍穀長老聲音微顫:“徐長老他這是……怎麽死的……”
馬長老當即上前,仔細查看了徐長老身上的傷勢,越看心底越是發寒。
“肉身沒有傷口,沒有法術痕跡,沒有靈力損傷,什麽痕跡都沒有……”
但是,徐長老就這麽莫名其妙死了。
唯一的痕跡,就是他的眼睛,渙散無神,像是被鬼神,直接勾去了魂魄,隻留下了一具死去的空殼。
馬長老三人都覺得寒毛直豎,渾身陰森。
而後,他們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誰……殺了徐長老?”
是誰,能有如此詭異的手段,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毫無痕跡地抹殺掉一位,有正統屍道傳承,地藏奇屍護身的,陰屍穀魔修長老?
是誰……
一道鬼魅般少年的身影,驟然浮現在眾人腦海。
一位陰屍穀長老聲音有些沙啞,“莫不會是……那個小子……”
馬長老臉色一變,當即低聲斥道:
“住口!區區築基,也能殺我陰屍穀的金丹徐長老?當我們陰屍穀的長老是什麽?土雞瓦狗麽?”
“再者說,他拿什麽殺?”
“從我們走散,到徐長老身死,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他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瞬殺一個金丹?那他還是築基麽?羽化還差不多。”
另兩位陰屍穀長老神色凝重地頷首。
他們也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
“那……究竟會是誰,殺了徐長老?”一人低聲問道。
馬長老沉默,沒有說話。
“馬長老……”另一位陰屍穀金丹神情忌憚道,“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小子……我們還繼續追麽?”
空氣都沉默了。
馬長老目光一顫,搖了搖頭:
“沒法追了,徐長老死了,沒了地藏屍,我們根本不知那小子的蹤跡,更不知他會逃到哪……”
另外兩位陰屍穀長老聞言,心底莫名鬆了口氣。
他們心裏都清楚,雖說徐長老,應該不是死在那小子手裏。
但徐長老的死,卻肯定與那小子有關。
不然好端端的,金丹境的徐長老,絕不可能突然無傷無病,突然“暴斃”了。
墨畫的身影,已然在馬長老幾個金丹心裏,籠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
雖然不知那小子身上,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是有某類護身的至寶,有不可冒犯的因果,又或者,是有高
人,在暗中保護他。
但有徐長老前車之鑒,他們也絕不能再貿然去追了。
否則他們很可能跟徐長老一個下場,就像現在這樣,眨眼的功夫,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馬長老說的也沒錯。
沒了徐長老,沒了地藏屍,他們也根本找不到那小子了。
“對了,徐長老的儲物袋……”一位陰屍穀長老突然道。
馬長老心頭忍不住一顫。
儲物袋!
他不動聲色,但目光卻如疾風閃電般,將山穀四周掃過,心中滿是渴望,片刻後又滿是失落。
不見了……
馬長老抬頭,與另外兩位長老目光交錯,一瞬間都明白了彼此的念頭,但誰也沒有點破。
“似乎是被人取走了……”
“被那個小子拿了?”
“有可能……”
三人目光微閃。
馬長老心中一時,竟生出繼續追殺墨畫的念頭,但好在還是硬生生止住了。
當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事不宜遲,趕緊將徐長老的屍體,送回陰屍穀。”
馬長老道,麵色有些凝重,“徐長老養了地藏屍,簽了屍契,死後會有屍道反噬,遭地藏噬屍,再不早點,將他送回陰屍穀,一旦被地藏屍啃噬了血肉,肉身殘缺,你我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徐長老人死了。
儲物袋不見了。
屍體是殘缺的。
陰屍穀中徐長老一脈的老祖,定會認為,是他們三人,殘害同門,竊奪傳承,而後引地藏噬屍,毀屍滅跡。
這個罪名,他們可擔當不起。
恰在此時,地麵微微隆起。
地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一道原本溫順的氣息,正在漸漸變得暴虐。
馬長老臉色驟變,“不好,這孽畜失了約束,要‘噬主’了……”
屍道中的“奇屍”,無法按常規的品階來論。
若是順著屍道法則還好,一旦違逆了它,這些孽畜會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
“快!隔絕塵土,將徐長老的屍首帶走!”馬長老沉聲道。
一位陰屍穀金丹長老,當即取出一具鐵棺,將徐長老的屍首,封存在棺材中,隔絕了土氣。
另一個長老則喚出一具銅屍,一具鐵屍,搬起棺材,迅速撤離了原地。
馬長老走在最後,臨行前又回過頭,深深往遠處看了一眼,似乎在尋找墨畫的身影,末了歎了口氣,不甘道:
“可惜了……”
之後他壓下貪心,不再糾結,和另外兩個陰屍穀金丹,一同護送徐長老的屍首,離開了此處地界。
……
而幾十裏外,一處山洞內。
幻陣,神霧陣,隱匿陣,五行艮山防陣,互相疊加,層層隱蔽和防護的洞穴內。
墨畫正在原地打坐。
他強行動用了神念化劍真訣,殺了一個金丹長老。
雙戒齊犯。
雙重的煞氣反噬,也將要來了。
果然,不到片刻,墨畫強行壓抑著的命格,便開始躁動。
漆黑色的煞氣,開始從他的命格中逆流,滲入他的識海。
殺孽帶來的森然死氣,也一點點侵入他的神魂,同化著他的道心。
墨畫的皮膚,一瞬間白得滲人。
印堂的黑色,也漆黑得嚇人。
如同一尊即將現世的,罪惡滔天的可怖魔胎。
仿佛來自黃泉九幽,滲入骨髓,幾乎無法排解的陰寒,讓墨畫渾身都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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