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在心裏衡量自己,究竟能不能殺這四個金丹。
抑或者隻殺掉那個,有特殊法門,能追蹤自己的那個金丹也行……
“怎麽殺?”
墨畫心念轉動。
布陣法……
沒那麽多時間和機會。
這幾個陰屍穀的金丹,追得很死,自己並沒有那麽寬裕的時間去布陣。
倉促布下的陣法,也隻能阻撓或擾亂他們,給他們造成點小麻煩,根本殺不掉他們。
逆靈陣也需要一定量的陣法,作為“火藥”,才能引爆。
更何況,逆靈陣的衍算,還要另外消耗時間。
陣法不行。
道心種魔同樣不行。
墨畫適才已經嚐試過了。
他剛剛與徐長老幾人交談時,其實暗中,已經動用了一點道心種魔的法門。
但是沒用。
他問的話,徐長老他們根本不回答,而且也沒有被“種魔”的跡象。
墨畫心中便大概推測到了,道心種魔,其實也是有一些前置條件和限製的,不是能隨便生效的。
境界便是一道大門檻。
同境界乃至低境界修士,自己神識占據絕對優勢,道心種魔相對容易。
但對高境界修士種魔,譬如眼前這幾個金丹,就必須考慮施展條件,還有成功率的問題了。
修士境界越高,神識越強,根基越深厚,道統越上乘,心思越狡猾,心性越堅韌,越不容易被言語影響,道心種魔的成功率越低。
若要對高境界修士,施展道心種魔,就需要他們對自己放下戒心,相信自己,至少不能排斥自己。
這樣自己所說的話,才能進入別人心裏,慢慢生根發芽。
這是正常情況。
另一種情況,是當高階修士,陷入強烈的欲望中,被譬如狂熱,癡迷,陶醉,貪婪等執念支配,情緒波動劇烈,心裏防線衰弱,神識抗性降低時,也更容易被道心種魔。
當初在乾學州界,荒天血祭大殿之中,那一大群金丹魔頭,就是被邪神複生時的癲狂邪念熏陶,陷入了狂熱的信仰中,心欲有了破綻,才會被墨畫道心種魔,自相殘殺,死了個幹淨。
這一點,墨畫心裏也明白。
沒有邪神“助攻”,單憑他自己的境界,和道心種魔的功底,當時根本無法,讓那麽多金丹魔頭,同時“入魔”,廝殺至死。
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而現在,根本沒有這個條件。
那四個陰屍穀金丹,對自己心存警惕,不會多說什麽。
自己說什麽,他們也未必能聽進心裏。
這還是四個屍修,跟死人打交道的,一身死氣沉沉。
自己對他們不夠了解,不知道他們心性中的執念和破綻。
暫時也沒有什麽事,能勾動他們的欲念,讓他們陷入“強欲”之中,失去理智,暴露心性的破綻。
“道心種魔,用不了……”
墨畫目光微沉。
“隕火禁術?”
自己現在築基後期,隕火禁術的威力,肯定更上一層樓了,至少能一定程度上“越階”,對金丹造成不俗的傷害。
但問題是,能“傷”未必意味著能“殺”。
這些是金丹屍修,擅長養屍,也可一定程度“屍化”,傷了他們,而殺不掉,等同於沒傷。
再者說,對麵足足有四個金丹。
哪怕以隕火禁術,廢了其中一個金丹,還要麵臨其餘三人的圍剿。
而施展隕火禁術,凝結火球,引導火球,使火球對撞,術式崩潰,至少也要幾息時間。
這個過程中,一旦出了意外,露出了破綻,反而還會陷入被動的境地,給了陰屍穀長老攻擊自己的機會。
“隕火禁術也不行……”
墨畫眉頭漸漸皺起。
排除了一切可能,唯一能用的,也就隻剩下“神念化劍”
了。
但恰好,神念化劍,又是最不能動用的。
在神念世界中,稍微用一下化劍訣還好。
但在現實中,一旦動用神念化劍,便意味著要將法訣,催動到極致,將神念外放,劍意出竅,對神識的負荷極為嚴重。
也勢必會引起極劇烈的煞氣反噬。
若以神念化劍,再殺了金丹,那反噬疊加,煞氣會更猛烈,後果也會更糟。
而且,神念化劍,究竟能不能殺金丹,墨畫也不太好確了。
畢竟迄今為止,他還沒用神念化劍“殺”過人。
墨畫目光凝重,這麽一思量起來,到底還是變故太多,風險太高。
不動手,雖會被一直追殺,但憑這幾個金丹絕對抓不到自己。至少一定時間內,自己是安全的。
一旦動手,若殺不掉金丹,會有被反殺的風險。
若是殺了金丹,同樣會有煞氣反噬的後遺症。
墨畫心中權衡過後,還是隻能壓抑著怒火,按捺下殺意。
而且墨畫現在並不確定,他的殺意,究竟來自於他的理智,還是來源於煞氣對他心性的影響。
若是出自於理智,倒是可以殺。
但若是心性被煞氣影響,而生出的殺意,那就比較危險定。
這意味著,他的道心,在漸漸被“殺意”蒙蔽……
“先逃??”
墨畫瞳孔微縮,盡量平心靜氣,按照既定的方向,向南逃遁。
徐長老四個金丹,繼續在後麵追。
如此又過了七八日,墨畫一路上,餐風露宿,晝夜前行。
徐長老四人,也不眠不休,緊追不舍,如餓狼一般緊緊跟著。
墨畫心中煩悶之餘,又浮現出了那一個疑惑:
這些金丹,到底是怎麽追上自己的?
明明自己的神識已經足夠強了。
隱匿和身法,也足夠精妙,氣機也隔絕了。
可這幾個陰屍穀的“癩皮狗”長老,仍舊能死死咬著自己?
修界還有這種奇妙的法門?
墨畫心中沉思片刻,仍舊毫無頭緒。轉念又想,修界之大,無奇不有。有些隱秘的奇道法門,可窺人行蹤,也不為怪。
隻是此時此刻,他也無暇一窺究竟了,隻能想方設法,繼續向南逃了……
察覺到,陰屍穀長老的氣息越來越近,墨畫目光微凝,而後融入山川草木之氣,施展小五行匿蹤術,身形又消失在了山林間,氣息也似石沉大海,杳然無蹤。
沒人知道,他究竟去向了何處。
山間空蕩蕩,不知過了多久,幾道遁光亮起。
風塵卷動間,顯露出了徐長老幾人的身影。
他們追殺墨畫而來,到了此處,停下腳步,四處一看,臉色陰沉。
“這小子,又不見了……他娘的……”
一個陰屍穀金丹,忍不住破口罵道。
徐長老麵色冷峻,又開始念咒,掐訣,以手按地,隻是這次,他光按不夠了,還要割手腕放血,才能將那個半人高,土黃色,滿身“咒文”的僵屍給喚出來。
土僵屍吸了血,聲音晦澀,向徐長老吐露了什麽。
但這個聲音很模糊,隻有徐長老能聽懂。
說完之後,土僵屍又鑽入了地中,消失不見了。
身旁一個陰屍穀長老,既是豔羨,又是感歎:
“此行,真是多虧了徐長老養的這隻‘地藏屍’,否則我們還真拿那行蹤飄忽的小鬼沒辦法……”
地藏屍,傳言乃得地藏道蘊之屍,有諦聽之能,能窺表象,辨真偽,尋蹤跡,知常人不可知之事。
地藏屍,也是魔門屍道修士,夢寐以求的“奇屍”之一。
徐長老出身陰屍穀嫡係,有名門道統,少時有奇遇,才得以與一隻“地藏屍”,簽了屍契。
是以哪怕他隻是金丹初期修為,但在此行的陰屍穀長老中,話語權卻極重,地位也僅次於金丹後期的富長老。
“是啊……地藏屍,不愧為陰穀‘奇屍’,當真玄妙。”
另一位陰屍穀長老也感歎:
“但那小子,也著實是古怪,形蹤如魑魅,飄忽如流水,隱匿看不到,身法破不了,尋之不到,觸之不及,說他是隻‘鬼’我都信……這樣下去,不知何時才能抓到……”
眾人聞言,紛紛皺眉。
陰屍穀另一位金丹中期的馬長老緩緩道: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小驛城的事,我們管不了了,隻能抓住這個小子,回去交差。除此之外,也別無選擇了。”
“但問題是??”馬長老沉聲道,“我們也總不可能,一直跟這小子耗下去。”
“他若逃個一兩個月還好,若是逃個一兩年,我們還能追他一兩年不成?”
“如今離州大亂,大爭之世起,我等身為陰屍穀長老,還有大計要圖……”
其他人也點頭,“這樣下去,的確不是辦法……拖太久了,回去不好交代,而且會誤了大事。”
“得想個辦法,早些拿下這小子才是……”
“怎麽拿?這小子飄忽得跟‘鬼’一樣……”
眾人沉默。
片刻後,徐長老忽而開口問道:
“你們說,這小子的身份,到底是正道,還是魔道?”
其餘三人一怔,不明白徐長老,為何突然問這件事。
“反正,不太像是魔道……”馬長老沉吟:
“我們追殺他這一路上,他沿途,未曾殺過一個人,途徑一些山村,也是秋毫無犯,甚至為了避免殃及無辜,逃亡之時,選的大多都是一些偏僻的荒山小路。”
“這等行徑,絕非魔道所為。此子心性,大抵是良善的。”
徐長老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們便屠村,沿途見人就殺,逼得他停下來。”
馬長老一怔,“這能有用麽?”
徐長老道:“他若是正道,心存良善,必不會坐視不理。”
“一旦他想管,便會入了我等算計,受我等掣肘。他若心存愧疚,行止失措,露出破綻,便是我等的機會。”
馬長老問:“那他若是個心性涼薄自私之人呢?”
徐長老道:“他若是心性冷漠自私之輩,對他人生死,不管不顧,那我們也沒損失,不過殺幾個山野村夫罷了。”
“可萬一我猜得沒錯,用幾條沒用的人命,便能牽製此子,這才是真正的一本萬利。”
徐長老嘴角掛著陰毒的笑容。
馬長老幾人心中震驚,而後紛紛讚道:“不愧是徐長老,智高一籌。”
“如此甚好。”
……
之後兩日後,墨畫正如往常一般,躲避徐長老幾人的追殺,向南逃去。
忽而一陣山風吹過,帶來一陣腥味。
墨畫轉頭一看,便見身後的村落裏,隱約浮起一層血色。
帶著冤孽的黑灰色煞氣,籠在山間。
墨畫皺眉。
片刻後,四道陰屍穀的冰冷氣息漸進,墨畫沒辦法,隻能繼續逃。
如此逃了半日,身後又飄出血腥和死煞的氣機。
這次規模更大了些,腥味也更濃了。
墨畫臉色微變,而後緩緩站定,沒有再逃。
一炷香後,四個陰屍穀金丹,譏笑著追了上來。
墨畫冷冰冰地看著四人,“你們什麽意思?”
徐長老輕笑道:“還請公子,束手就擒,隨我等回一趟陰屍穀。”
墨畫道: “我若不去呢?”
徐長老笑道:“那這一路上,你走到哪,我們便殺到哪,你遇到的所有人,全都會死。”
墨畫冷笑: “拿別人的命,來威脅我?”
徐長老道:“這也不算威脅,按理說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但誰讓你從這裏路過了呢?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算起來,他們的死,也都歸功於你。”
墨畫麵沉如水。
徐長老道:“乖乖束手就擒,我們便不殺了。否則這地界,怕是要因你而血流成河。”
說完之後,他見墨畫神情不定,內心動搖,暗中給另外幾個陰屍穀長老,使了個眼色。
另外三個陰屍穀長老,或是屍化,或是搖鈴,或是催動劍訣,暗中向墨畫包圍。
陰風驟起,殺機降臨。
屍爪撕向墨畫的後背,血屍劍刺向墨畫的心脈,一具高大的銅屍封鎖著後路。
地下一具地藏屍,也悄悄伸手,去攥墨畫的雙腳。
墨畫的後背被撕開,心脈被洞穿,地藏屍的爪子,也攥住了墨畫的雙腿。
可下一瞬,幻像破滅。
墨畫整個人,如同一隻“水霧”幻做的人,直接如泡沫一般,破碎掉了。
四個金丹的殺招,全都撲了個空。
水霧彌漫間,眾人再環顧四周,哪裏還有半點墨畫的影子,紛紛神情恨然:
“媽的,又讓他給跑了……”
“這又是什麽鬼身法……”
“他媽的,該死!”
徐長老也一臉陰沉,屢次三番在墨畫手裏吃癟,他也沒了耐心,但最終還是冷然一笑,道:
“我猜得沒錯,此子心地不壞。”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追,我們兵分兩路,我和馬長老負責追,另外兩人,負責沿途殺人。”
“殺完人後,將人頭砍下,係在一起,當成‘旗子’。再將軀體,煉成‘殘屍’,排成隊,跟在後麵。”
“我要讓他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因他而死。”
“我要用這些人命,逼他自己來送死,哪怕他不送死,也要讓他一輩子愧疚悔恨……”
……
幾裏之外,山林之中。
墨畫眼眸漆黑,終是再也按捺不住,胸口殺意沸騰。
“真是……找死……”
“不想殺你,非逼我殺……”
“陰屍穀的賤畜。”
墨畫目光森然,“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你陰屍穀金丹長老的血,來祭我的神念化劍。”
迄今為止,他的神念化劍,斬殺過邪祟,斬殺過妖魔,但還沒真正斬殺過人。
今日,便用陰屍穀這些“畜生”一樣的金丹長老來試他的神念化劍!
他的神念化劍,今天要殺人!
哪怕煞氣反噬,命格逆變,也非殺不可!
墨畫心頭湧起凜冽的殺意,但眼眸中卻閃爍著,如巍峨山嶽般剛正與威嚴的鋒芒。
片刻後,墨畫殺意稍退,心思稍稍清明,開始冷靜地思考。
用神念化劍殺可以,但現在,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顧忌:
那就是,在二品州界,用二十一紋神識,施展神念化劍,到底會不會觸發天道禁製。
二十一紋神識,是金丹境界的神念之力。
而二品州界,限製金丹之力,強行動用,便會有劫雷天譴加身,灰飛煙滅。
神識的力量,與靈力和血氣之力不同。
高階修士,在低品州界,動用高階的靈力和勁力,必會被天道法則誅殺。
高階修士,在低品州界,神識外放,感知事物,卻不會受天道法則限製。
但這裏麵的修道法則和原理,其實是不同的。
所謂的修士神識“外放”,是約定俗成的說法,本質上其實不是“外放”,而是一種“感知”。
是神識對外界萬物氣機的神念“感應”。
這個過程,並不會真正將神識之力“外放”出去。
或者說,隻包含了極小部分的神識外溢。
但這種外溢,十分微弱,而且不包含殺傷力,因此並不會觸動天道法則,被劫雷抹殺。
可神識“出竅”不同。
更高明的神識“出竅”法門,是真正的神識“外放”。
神識之力,會衝破識海之壁,突破虛實之界,從識海之中,外放到現實。
一旦在低品州界,在現實中,動用神念化劍,尤其是斬神劍,便意味著,自己“超境”的神念之力,將徹底暴露在低品的州界法則之下。
墨畫也不確定,這到底會不會觸發天道限製,引來劫雷。
他不敢賭。
隻要賭輸了,必死無疑。
畢竟他又不是天道的“親兒子”,享有天道的眷顧和豁免權。
甚至,墨畫覺得,天道不僅不眷顧他,反倒還時常針對他,沒事就限製他。
因此,他也不可能隨意違背天道法則,否則必會招致形神俱滅之災。
“我的神念,是金丹神念,若是如此,神念化劍,就隻能在三品州界出竅。”
“金丹,也隻能在三品州界殺!”
墨畫目光一冷,心裏有了謀劃,而後撤掉隱匿,不再隱
藏氣息,全力催動逝水身法,化作一道藍色水光,向著最近的三品州界遁去。
在他身後,徐長老幾人,也察覺到了墨畫的異常。
詫異片刻後,四人對視一眼後,不由輕笑道:
“這小子,他急了……”
“既不隱匿,也不藏頭露尾了?”
“暴露蹤跡,全力催動身法,引我們去追他……是想把我們盡快引走,害怕我們再造殺孽?”
“用心倒真是良苦……”
“畢竟年輕,良知未泯,不夠狠毒,做事容易犯蠢,也容易??自尋死路??”
陰屍穀的幾個金丹,各自冷笑一聲,挾著屍氣,繼續向墨畫追去……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