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層半透明的氤氳屏障,元吳與元鶴二人看著正在囚室中床榻上呆坐著的黑衣修士,半晌元鶴真人才有些猶豫地開口:“這人,倒是富態。”
“這兩天剛灌起來的,”於生在旁邊隨口說道,“我聽說他們一天給喂十幾樣丹藥,那玩意兒營養豐富吸收快,還有人幫著煉化……”
元吳真人略一沉吟,扭過頭來看著元靈:“師弟啊,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你以後把你們這些用來對付邪道囚犯的丹藥濃縮一下,藥效猛烈一些,你還能省些事。”
“哎,丹藥是不能隨便濃縮的,藥效過猛則對身體不好,必須得有調和、舒緩的輔料在裏頭,”元靈真人立刻一本正經地說道,“終歸即便此人是邪道囚犯,我卻仍是醫者一一醫者仁心呐,我每天還給他開半斤順氣安神散呢。”
他話音剛落,旁邊那位戴著麵紗的護院女子便低頭道:“師父,最近兩次這人服藥時下意識的抗拒越來越嚴重了,即便在幻惑中也時有掙紮。”
元靈真人挑了挑眉毛:“那再加半斤順氣安神散,二斤滋補湯送服。”
說完他還捋了捋胡子,又是一聲感歎:“醫者仁心是也。”
元昊與元鶴二人頓時齊齊打了個冷戰,元鶴小聲跟自己的大師兄嘀咕起來:“我覺得二師兄是故意的。”
元昊真人:“廢話。”
說話間,元靈真人便已在囚室門口掐訣念咒,而後於生便看到那層覆蓋整個房間的氤氳光幕微微閃爍了一下,其大門位置出現了一道入口。
“玄澈,你和琳琅在門口守著,我們進去詢問。”
玄澈與那護院女子立刻躬身領命:“是。”
於生扛著艾琳,跟在元靈師兄弟三人身後,邁步踏入了那間空蕩蕩隻有一張床鋪、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囚室中。
但在跨過那道氤氳光幕入口的一瞬,他便猛地感覺到周圍環境一變,自身知覺傳來某種“遲滯”感,緊接著他便看到身邊囚室驟然擴大、拉伸,而後牆壁與屋頂無聲崩解,天地幻現。
眨眼間,他便已站在一片荒涼山林間,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從山林穿過,天色陰沉,下著朦朦朧朧的小雨,小道泥濘,卻又有一間小小的茶寮在路邊,屋子不大,旁搭雨棚,棚外升著一層稀薄的靈氣,抵擋著山間連綿的小雨,屋簷又掛著一道小小的玉牌,玉牌前投影著“茶”字招牌。
走在前麵的元靈、元昊與元鶴三人不知何時化作了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行路人打扮,極其自然地走在了這小雨中的泥濘小道上,於生一愣神間,也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件蓑衣,還戴著大大的鬥笠一艾琳則鑽在他的蓑衣裏麵。
“這個好玩哎,”小人偶在他懷裏嘀咕著,“比一般夢境精巧好多!”
於生眨眨眼,看到元靈三人已經走進那茶寮雨棚,仿佛隻是路過躲雨的行路人,那棚子下麵則擺著三五張桌子,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客人,而其中一張桌子後麵便坐著那黑衣修士一一他還是坐在囚室裏的那副打扮與姿態,枯坐桌邊,眼神有些發愣,仿佛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很久。
於生跟著元靈師兄弟三人走進雨棚,幾個在此躲雨的歇腳客抬頭看了一眼,便又都低下頭談著自己的事情,而後元靈真人便徑直走到了那黑衣修士對麵坐下,元吳與元鶴二人則不動聲色地坐到了茶棚下的另外兩處角落裏,似是各自“鎮”在特定方位。
“來,坐。”元靈真人對於生招了招手,後者便走過去,在那黑衣修士旁邊的空位上落座。蒙瀅細雨落在棚子上,傳來讓人昏昏沉沉而又莫名心中低落壓抑的連綿聲響。
那黑衣修士慢慢抬頭,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的不速之客們,過了許久才仿佛夢囈般咕噥道:“山路通了嗎?”
“還未通,”元靈真人摘下鬥笠放在桌旁,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那邊雨更大。”
“這場雨已經下很久了,我都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下起來的,”黑衣修士遲鈍地說道,“我記得自己一直在這裏坐著,天也不黑,也不亮,有人來,有人走,但我就一直在這裏坐著……你們是從外麵來的?外麵現在是什麽光景?”
“外麵也是雨,是小路,是避雨的路人。”
“外麵也是茶棚?”
“也是茶棚。”
吱吱嘎嘎的聲響從附近傳來,於生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灰布短衫的老舊機關人從茶棚旁的小屋裏走出來,機關人臉上戴著寫有“役”字的紙麵具,手中托著茶盤,身子下麵卻是吱嘎作響的車輪,這機關小廝來到桌前,把幾碗茶放在桌上,發出一聲噪音般的問候。
黑衣修士抬頭看了這機關人一眼,慢吞吞地開口:“它在這陪了我好多年,都開始生鏽了。”“你不是本地人吧?”元靈真人仿佛閑話家常般突然開口問道。
黑衣修士怔了怔,遲緩地搖著頭:“不是。”
“老家是哪的?”元靈真人又問道。
黑衣修士卻忽然皺了皺眉,哪怕是在如此這般渾渾噩噩的狀態下,他還是在眼底露出一絲掙紮遲疑的神色來。
元靈真人察覺了這一點,卻神色未變,隻是很平淡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去過一個叫「戍寂’的地方。黑衣修士眼底的掙紮遲疑瞬間化作眼球的震顫,就仿佛是被一層更高級別的認知給衝刷著,他呆滯了幾秒鍾,便如夢囈般開口了:“啊,戍寂,是個漂亮的星球,夜晚的時候,城裏會有巡遊的花舟穿城而過………
“那顆星球上總是在下雨?”元靈真人輕聲開口,仿佛是在發問,但又像是在引導著什麽。黑衣修士慢慢閉上了眼睛:………對,赤道附近的大城,總是在下雨,一年下四百天。”
“嗡”的一聲。
於生眼中的“世界”再次瞬息變化,原本隻是陰沉的天空一下子變成了深沉的夜幕,兩側的山林卻搖晃著,眨眼變成了無數霓虹高樓,那些現代化的城市高樓卻又在不少細節上雕梁畫棟,靈氣升騰,帶著仙家風格,與此同時,外麵的泥濘小道也變成了一條被路燈照亮的寬闊街道,夜色中雨幕密集,在街道上濺起連綿水花,水窪中倒映著這邊關夜城的景色。
不遠處,縈繞著符篆靈光的蓬船從樓宇間緩緩飛過,船上站著三三兩兩的觀光客,口中銜著靈鏡的機關鳥站在路燈頂上,機警地掃視著城市街頭,三五個年輕人撐著傘從雨中走來,又談笑著擦著茶棚的邊緣走過。
茶棚內,那穿著灰布短衫的老舊機關人變作了一個身材姣好的女子,一身素雅白裙,戴著銀狐麵具,體內的機關裝置滴答作響。
就連這簡陋的山野茶寮,都變作了一座燈光明亮的路邊茶館,不遠處的櫃台旁有一麵靈鏡漂浮,鏡前半空的全息投影顯示著仙山祥雲的風景,播放著宣傳千峰靈山的旅遊短片。
黑衣修士抬起頭,有些遲鈍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過了許久,他眼底才有一縷微光亮起。
元靈真人的聲音適時從旁響起:“家裏這麽好,出門幹什麽呢?”
那黑衣修士遲疑了一會,仿佛自言自語般嘀咕起來:“對啊,出門幹什麽呢……”
過了一會,他搖了搖頭:“須得找到那東西,才能得長久安寢……”
“找到什麽?”元靈真人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嗓音低緩,“帝君之遺嗎?”
“帝君之遺……對,帝君之遺,”黑衣修士眼底微有動搖,但還是輕輕點著頭,“找到它,就安穩了。”
“誰讓你們去找的?”元靈真人緊接著又問道。
黑衣修士的動搖、遲疑再次變得強烈,沒有給出回應。
元靈真人卻沒有讓對方的心底遲疑繼續發展下去,而是當機立斷換了個引導方式:“雲清子老前輩還好嗎?”
黑衣修士的表情呆滯了一瞬間,就像心底剛剛建立起來的自我邏輯突然又被打斷,整個人明顯斷線了兩秒鍾才渾渾噩噩地開口:“恩主……恩主還好,但也不好。他的傷勢恢複了,但他說他心魔未解一一必須找到帝君之遺,他才能踏實下來。”
於生瞬間跟元靈真人對視了一眼。
情報都對應上了。
“那個帝君之遺,究竟是什麽?”元靈真人再次注視著黑衣修士的眼睛,用低緩的嗓音問道,“為什麽雲清子得到它才會“踏實’下來?”
“帝君之遺……就是帝君之遺,恩主說,找到它我們自然就明白了,”黑衣修士渾渾噩噩地說著,“他說它有大威能,改天換地的大威能,恩主想要那力量,他,他還說他心魔極重,但我們不懂,他已是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的人物,為何還總是仿佛懼怕著什麽……他不與我們說,他說我們道行不夠,聽了便是徒增煩惱,倒不如無知是福。”
在一旁默默聽著,始終不曾插嘴的於生聞言頓時心中一動。
雲清子是因為“懼怕”著什麽東西,才執著地要去尋找“帝君之遺”!
……與他千年前遭遇的未知強敵有關?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