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好像遊離於眾人之外,一襲錦衣華服在穿著短褐的小娘子、布衫的季文川等人麵前,被夕陽餘暉烘托的猶如天外飛仙。
他拄著腮鬢,微帶笑意,看向插科打諢的南山先生、努力融進眾人的邱朝梓,還有想降低存在感的北齊質子、現在化名商人安旬的劉洵安。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囂,望向遙遠的天際。晚風拂過,衣袂輕輕飄動,帶來園中蔬菜與薄荷的清香。
周圍的歡聲笑語映入耳中,匯成了無比生動有趣且溫馨的田園畫卷,直到很多年以後,他都記得這一刻。
“用炒鍋做出來的菜就是不一樣,真好吃。”
季文川忍不住感慨,“阿意,你真是太聰明了。”
沈如意抬眼一笑,“不是我聰明,而是我嘴饞啊!”
季文川還想感慨幾句的,結果直接被小娘子的直白打斷了詩情畫意,“晚飯過後,有什麽飲子喝嗎?”當然有。
雖然這個時代物質匱乏,但王府裏的食材總比外麵多些,平時,在書房辦公時,一般能有冰鎮蜜水,就是將蜂蜜與冰水混合,這種飲品甜而不膩,清涼爽口,下午兩點左右,真是困乏之際,來上一杯,整個人都清醒了。
還有冰鎮果汁,將新鮮水果壓榨成果汁,然後放入井中降溫,喝起來也很涼爽。
沈如意今天給大家喝的類似於酸奶或冰淇淋,在宋朝時就深受人們喜愛,此時,牛奶很少,大部分都是羊奶,將羊奶煮沸後,加入米酒和果料,然後放入儲冰的地窖裏冷藏,冰了一兩個小時後拿出來飲用,口感醇厚,既有奶的香醇,又有果的香甜,酸酸甜甜,不要太好喝喲!
沈如意以為男子對這些不感興趣,可當她把一大陶罐拿出來,沒一會兒就被眾人分光了,特別是一整晚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宋衍,小白勺,一勺一勺的,雖優雅,但沒帶停啊!
吃完後,還故意朝陶罐看了看,明示讓沈如意再給他倒一小盅。
大哥,你不怕蛀牙、不怕胖嗎?這很影響你謫仙形象啊!
沒想到小小的酸奶汁把高高在上由內而外透著矜貴之氣的端王爺拉下了神壇。
眾人看破不說破。
沈如意歉意的說道,“沒有了,想吃,下次吧。”
說完故意看看天色,然後掃了眼眾人,意思是天色不早了,各位該幹嘛幹嘛去,不要影響她乘涼打盹。吃飽喝足,季文川滿意的起身,“阿意,明天晚……”
居然還想來蹭,沈如意直接打斷:“喝稀粥,就小鹹菜。”什麽菜都沒有,看你還怎麽來蹭。季文川:……
小娘子明晃晃的不歡迎。
好吧,天天來,確實不香,得隔個三五天才吃香。
一行人跟宋衍告禮離開,他本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靠在小竹椅上,悠閑地吹著晚風,看廊外夜空,繁星點點,輕晃腿腳,竹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伴隨著夜晚的寧靜,仿佛一首悠揚的小調。
兩天後就是選妃的日子,建康城內各國皇子、公主、官僚,宋衍絕不像他表現的這麽悠閑,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閑,沈如意打破了這種悠閑。
“王爺,忙了一天,要不要去休息?”
宋衍轉頭看向小娘了,“想睡覺了?”
沈如意:……
不是,這話怎麽這麽有歧意?夜色中,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下午回來,她睡了小半天,才不困,該困的人是他,坐在這裏,打擾她享受獨處時光。
宋衍似乎聽到了小娘子趕客的心聲,輕笑一聲後,從竹椅起身,負手踱步。
大神終於走了。
沈如意恭送他離開。
就在她轉過身準備重新坐回時,宋衍突然轉頭。
沈如意:……
“王爺還有事?”
年輕貴公子立在廊下,月光如水,將他籠罩,衣袍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月光灑在他俊美麵容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顯得格外清冷而高貴。
“兩天後與我一起進宮。”
沈如意驚訝的猛抬頭,側臉半露,明眸皓齒,眉目如畫,顧盼生輝。
眼看聯姻在即,整個建康城陷入了一種難得的安靜,驛館、大酒樓等,但凡有聯姻使節住的地方,進進出出的人變少了,似乎都在等待七月二十日的到來。
最好的驛館房裏,有人來回北晉太子,“公子,不管是南山先生,還是端王的丫頭沈如意都沒有出來。”
競又蟄伏不動,那可不好辦。
魏淳摩挲著大拇指扳,微眯的眼突然睜開,“那就找機會把人引出。”
管事有些為難,“公子,後天就是聯姻相看了,現在找這二人是不是……”
魏淳一個厲光掃過來,管事嚇得連忙去辦。
有人敲福井巷子的門,“有人嗎?”
門開了,守門的一看是個眼生的,“你找誰?”
“我是為如意姑娘帶話的,如意姑娘二十日要跟端王進宮,所以跟孟班主的約要推後兩天,麻煩回稟給孟班主。”
看門的點點頭,沒讓他進,直到他走遠才關上門,趕緊把這個消息送到班主那邊。
沈如意進公務房上值時,宋衍不在。
守門的侍衛說道,“主子跟瑞王一道商議後天進宮事宜,姑娘不必等著。”
沈如意點點頭,到工位上處理文書,半個時辰左右,桌上十幾份公文,該譽的譽,該起稿的起稿,該核算的核算,她這職位就相當於後世文秘。
做完後,她剛收拾好桌子,邱朝梓急步進來,“如意姑娘”
“邱大人,什麽事?”
邱朝梓回道:“通過聲東擊西、以及配合抄底的方法,西涼、西梁兩國確實鬆口了,但他們有一個條件,簽約時,需要到他們指定的地方。”
按理說,這在南陳國自己的地盤上,不管他們約在什麽地方,南陳國是地頭蛇,肯定是占優勢的,但不管是西涼、還是西梁,目的都是季文川。
“王爺怎麽說?”
“王爺讓我回來問你。”
“問我?”說這兩字,沈如意笑的頗有深意。
“是的,如意姑娘。”
沈如意略思片刻,“問我也不是不行,但你們會聽我安排嗎?”
這不廢話嘛,王爺都讓我們聽你的了,肯定聽安排。
沈如意點點頭,“那就約在……”
邱朝梓愣過片刻後,馬上拍腦袋,“我怎麽沒想到呢?”
沈如意說道,“不是你沒想到,而是你覺得無法把控,或者說把控的成本較大,所以你沒作考慮。”她這一分析,直接剖開了邱朝梓考慮問題的過程,他再次點點頭,“我這就去找李朝鶴。”說完,他便出去忙活了。
沈如意心頭卻升起一絲不安,一人坐了好一會兒才叫道,“常侍衛一”
常順立即小跑進了書房,“如意姑娘,你找我?”
沈如意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你在忙別的事情?”
“忙得差不多了。”
“什麽事?”
常順回道,“小王爺的妹妹來了。”
沈如意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鄭公子……”
哦,就是紈絝獨子鄭煊澤。
沈如意納悶了,不是說鄭煊澤的妹妹在代國幫代國皇帝處理朝政嘛,怎麽有空出國?她也來聯姻?古人姨表結親很常見,如果她來聯姻,該沒別國公主、縣主什麽戲了。
“你要是忙,我讓別人去做這事。”
常順連忙擺手,“我見你在辦公,所以才順手幫一把,我的主子就是如意姑娘你。”
沈如意聽到這話微微一笑,“你過來近點……”
聽了她的安排,常順點頭,“好的,如意姑娘,你放心,我肯定辦好。”
“那就好。”
常順離開後,沈如意到大公務房去找季文川。
“阿意請我去吃晚飯?”
沈如意想翻白眼的,剛吃過午飯還沒消化呢,又想到晚飯,真比她還要是吃貨。
“先生,你會樂器嗎?”
古代君子六藝,不要看季文川現在白胖,年輕時誰還不是帥哥一枚,“會,怎麽了?”
“我想與先生合奏一首,不知先生會什麽曲目?”
一聽到這,季文川兩眼發光,趕緊報了幾個曲子,沈如意當然不會,但她為何這麽問,而是想引出自己前世學過的一首絕美配樂。
“那你會什麽?”
沈如意歉意道,“我會的不多……”
“曲名叫什麽?”
古琴經典名曲當然是《廣陵散》,但偶得此曲的名儒嵇康被司馬昭所害,此後《廣陵散》便絕於塵世。身為文化博主,沈如意為了做節目,特意學習了某著名武俠中的那段琴簫合奏,她也就這個拿得出手了。
季文川一聽名曲,便讓沈如意吹來聽聽。
果然不虧名儒南山先生,聽了三遍,就會彈奏。
沈如意歎為觀止,“先生,你知道嗎,為了這首曲子,我可是整整學了近半個月,還是廢寢忘食的那種。”
季文川:……
終於感覺如意姑娘沒那麽厲害了。
“不對,你還是厲害。”雖然沒自己學的快,但人家會啊!
還有什麽她不會的嗎??
二人在沈如意的絲瓜架下練習合奏,引得公務房的人紛紛跑到回廊裏聽。
宋衍從哥哥那邊回來,走到外書房門口,沒看到走廊裏圍裏了一堆人,而是先聽到了琴簫合奏,曲子節奏快而鮮明,一琴一簫的演奏,仿佛讓他回到了刀光劍影的戰場。
回廊裏也有人這樣說了,胡有穆立即反駁,“不是戰場,而是江湖。”
老天,這意境太美了,他好像看到了個瀟灑來去的遊俠,來去於山水之間,遇美人兮,擁有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
想想就美啊!
合奏結束,節奏上沒問題,兩個人都能準確的彈奏出來,但是沒有意境,還需要磨合練習。“不急,慢慢來。”
季文川也覺得自己彈奏的沒有情感,“阿意,為何要合奏,為……”他以為她是為後天宮中聯姻準備的。
沈如意搖頭,“跟此事無關。”
“那是……”
“過幾天先生就知道了。”
如意姑意什麽都好,就是吊人胃口,“今天晚上,我怕又是睡不著了。”
“那不正好,先生可以練一練怎麽注入情感。”
季文川:……
要練的人是你吧,都生疏成這樣,說我作的曲子都有人相信。
門口,曲子停了,眾人意猶味盡,嘰嘰喳喳討論。
長平唱道,“王爺回府。”
回廊裏的門客幕僚紛紛上前行禮。
宋衍剛要抬腳進院子,後麵有人喚道,“表哥,等一下!”
眾人被一聲嬌客之聲吸引,紛紛悄悄抬眼望過去。
一明麗女子身穿淡色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
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發,更顯柔亮潤澤。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紅唇間漾著清淡淺笑。
宋衍轉身,微笑而道,“風塵仆仆,怎麽不休息休息?”
代國長公主鄭美玉嫣然一笑,“見到表哥,什麽倦意都沒了。”
宋衍笑笑,對長平道,“準備豐盛的晚宴,我要為表妹接風洗塵。”
“是,爺。”
站在一邊被冷落的鄭煊澤撇嘴,“表哥厚此薄彼,我來你就沒給我準備豐盛的晚宴。”
自己怎麽來的心裏沒數嗎?躲在府裏數日,才讓他知道他來南陳國了。
被表哥瞥了眼,鄭煊澤心虛的摸摸鼻子。
宋衍也不去書房辦公了,帶著表妹往內院,“一路上怎麽樣,身體還吃得消吧。”
鄭美玉笑道,“我可不是柔弱小娘子,騎馬累了,坐馬車,坐馬車無聊了就騎馬,反正一路上大好風光被我看了個遍。”
“看來你不是來捉你哥的,倒像是來遊玩的。”
“雙管齊下。”
被討論的鄭煊澤,我就在你們身邊啊,咋沒人理我啊!
可憐的鄭煊澤隻能癟癟嘴,明明是哥哥,這會兒像弟弟。
內院,王嬤嬤看到自己的女兒,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子,“我的兒啊,讓你受苦了。”
許長枝捂住娘親的嘴,“我可是長公主身邊一等丫頭,要什麽沒有,那會吃苦,娘親不可亂說。”說完看了看外麵,有些奇怪,“怎麽感覺內院這麽冷清,王爺還是沒收丫頭伺候嗎?”
一聽這話,王嬤嬤的臉立時冷下來,“長枝啊,這次回來還跟長公主去代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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